“一品大將可佩劍面聖的規矩,你們一向沒怎麼碰過,本將不怪。”郭臨清清嗓子,緩聲道,“只是日後本將宮中行走,你們上上下下再來攔個十幾二十回,誤了本將的事……”
“小人不敢。”
郭臨輕哼一聲,也不再看羽林衛,徑直穿過宮門。近旁無人,郭臨這才舒了口氣,笑望著雙寧,小聲噓道:“你看,立威也不是件容易事。”
夜色沉暗,往來殿中的大臣逐漸絡繹。一道尖嗓高宣自牆外聲起:“太孫殿下到——”
郭臨緩緩回過頭,大臣們擁擠退讓,空出殿中一條道來。透過人影重重,兩個褐衣侍衛打頭進殿,隨後的少年銀縷繡領,金絲玉帶,翩然而行。
逸翰神飛,天姿毓秀。她忍不住緩緩嘆息,眸間幾乎泛起氤氳。“少爺,這就是太孫殿下嗎?”雙寧拉著她的手小聲問。
卻在這時,有人自身旁經過,撞到了肩膀。郭臨後退一步站穩,手中已經多了一卷小紙。
她悄然退到殿角,側身在陰影中攤開紙條。“西南月吟閣。”她抬起頭,望向在一圈恭維中禮節應對的玉鏘,將紙條捏入掌心,碾成塵屑。
筵會開席,陳聿修跟在皇帝身後走進殿中。望向安坐席位的郭臨,見她微微點頭,這才繼續隨走到御座下。
郭臨收回目光,忍不住又看向玉鏘。一隊穿行的太監剛剛走過,正好露出一雙灼灼望來的少年俊眸。她驀然一驚,目光須臾柔軟,嘴角不知不覺,噙上一抹笑意。處在四周的杯光交錯、阿諛奉承中,溫婉得別樣醒目。
玉鏘鼻尖一酸,不禁慌忙垂下頭。身畔白鷺細心瞧見,低聲喚問:“殿下?”
“白鷺……這不是夢,”顫抖的音調隱忍,蓋在膝上的手緊握成拳,“爹爹……當真回來了。”
白鷺聞言和白鷲對視一眼,一齊朝前望去。郭臨正坐席上,一手斟酒,一手撐膝,灑然隨意地聽著身旁殿監的敘話。“好氣度,動移之間,都是攻守相宜的姿態。難怪少主說我們的武功,遠不及郭將軍。”白鷲嘆了一聲,見白鷺還在抿唇細盯,眸光幽深,不由笑道,“你若是不服,改日可上門領教。”
“領教?”白鷺哼聲道,“殿下的爹爹,我哪有膽子上去……”白鷲聞言,苦笑著搖了搖頭。他知道白鷺與玉鏘相處兩年,早已於玉鏘有了母子之情。乍一看到郭臨,竟還起了彆扭情緒。
“哈哈,”身旁有人撫掌大笑起來,卻是坐的最近的祿親王。他討好地望了玉鏘一眼,拱手朝向上座:“皇兄,玉鏘侄孫既已歸來,您不如也順便全了他一片孝儒之心啊。郭將軍怎麼說也是玉鏘侄孫的義父,至今還未相認也太……”
“祿親王爺。”郭臨突然沉聲打斷他,臉上笑意漸去。冷聲道,“‘義父’二字,本將沾的是義,而非父,您莫要想錯了。”
“唉,郭將軍謙虛。”祿親王捋了捋鬍鬚,不以為意,“若不是你啊,當年收緝鎮國侯府時多留了個心眼,從灶臺下抱出了他,皇兄哪能就認回這麼優秀的嫡孫呢,嗯?哈哈哈哈……”
郭臨閉上眼,長吸一口氣,左手一熱,是陳聿修握了過來。她看他一眼,抬手倒滿一杯酒,遞給雙寧:“你慢慢端著,去給太孫殿下。”雙寧懵懂地接過,小心翼翼地走下席位。
望著雙寧的背影,她重新斟上一杯,站起身來。
義父義父……一日為父,終身孝義。這是皇帝最想抹殺掉的地方,也是君臣間微妙的平衡點。祿親王自以為在討好未來天子,卻無意將它血淋淋地揭開。無論如何,眼下尚不可大亂。她拱手舉杯,遙遙望向玉鏘:“末將歸遲,未曾慶賀太孫歸位之喜。特敬此杯。”
玉鏘也站起身,正欲開口,卻聽“啊”的一聲尖叫,眼前一暗,他下意識地接住撲來的人影。
“對,對不住……啊!”雙寧哆哆嗦嗦地站穩,目光下移,驚愕地捂住了嘴。
玉鏘低頭看去,白袍下襬沾了酒液,溼濡一片。眼見雙寧急得幾乎哭出來,忙道:“無事,你別傷……”話音驟然而收,一雙黑眸,直直地盯著地上,一枚圓溜溜的滾珠。
“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是踩到了……”雙寧痛呼一聲,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抓住。
“無事,本宮不怪你。”他若無其事地鬆開手,收回目光。然而餘光之下,已然望見白鷲揮了揮袖,地上的滾珠就此不見。
“皇爺爺,”他側身拱手,笑得有禮有節,“孫兒形容有失,先去換身衣裳了。郭將軍的婢女,您就看在孫兒給您帶回的禮物上,送孫兒一個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