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死有命。”他輕聲說,對她的疑問做了隱然的解答。
她扮了個鬼臉,懶懶攤軟在他的懷裡,咕噥著:
“我就知道,你們都是一樣的。笑兒出了事,你們眨個眼,回頭就繼續過日子,真無情。”她搖頭晃腦吟道:“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師父,你教我背了好幾年的‘長恨歌’,我還是東漏西漏,卻牢牢記住這兩句。這到底是什麼感覺呢?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成仙了……笑兒是連碧落也上不去的啊!”
聞言,清冷俊美的臉龐是一貫的平靜,內藏在心裡的感情卻受到了震撼。
她的性子如同她大師父瘋瘋癲癲的,說話沒個正經。他常想,若不是他在旁盯著,也許,她早已成為繼她大師父之後的第二個瘋子。
只是,他與她大師父向來清心寡慾,對世間沒有任何的執著。她這一面到底是誰影響的?
她玩著他修長的手指,摸著他的掌心,輕聲道:“師父,這個疤跟笑兒好像啊……”
她攤開自己的手掌,露出相同的烙印。
他的,是自幾年前在山腳下被一個怪叔叔用劍氣震傷的:她的,則是自有記億以來就有的。
“師父你曾說,我一個半月,你一個半月,合起來是一個大月亮。”
“……”他的無心之言,哄十歲的她,只是,沒有想過她十五了,還惦著這話。
“大師父說,你天天穿藍衣,簡直是穿成癖了,就是有朝一日想變成藍天,那笑兒以後天天穿白色的衣服,當師父下頭的一朵白雲,不管我到哪兒,上頭都有你。”她咧嘴笑。
“……隨你吧。”心湖依舊平靜,只是好像多了點什麼……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覺得有些窩心的甜……他不排斥,而且唇畔泛起淺笑來。
“師父……”十七歲的身子跪在地上,鼻子紅咚咚的,聲音啞到幾不可聞。
“你還記不記得,有一年有個怪叔叔差點殺了我?”
“嗯。”
“我還記得,那怪叔叔以為我是男孩,根本不理我,只告訴他身邊那要拜他為師的少女說,他從不收徒,只收女兒,若要當他的女兒,就得習慣殺人,而習慣的第一步,就是殺掉正在當場的我。”
“嗯,是有點印象。”很多事情他淡然處之,久而久之便已遺忘,唯獨那件事,他畢生不敢忘,正因不敢忘,所以從不讓笑兒的功夫擱下。
“我還記得,他把我丟回師父身邊時,在耳邊說了一句話……”
劍眉微折。“什麼話?”
“他說,他跟你、我跟那姐姐,都有神似的命運,不知道我的下場會不會跟她一樣。”她的視線緩緩從白色蠟燭栘向他,正色問:“那姐姐,是拜她的仇人為師。師父,你是笑兒的仇人嗎?”
他聞言,內心一震,神色不變。他從不知這回事在她心裡藏得這麼久、這麼深……是他不夠了解她,還是平日被她嘻笑的性子給轉開了視線?
“你是嗎?”
“不是。”
濃密的睫毛掀了掀,再張開眼時,她淺淺笑了。
“我就知道不是,隨口問問而已。師父,我真不明白他們在搞什麼,一個故意拜仇人為爹,學他功夫殺他;一個呢,又故意收作女兒留她在身邊。我可以理解她的作法,但沒有辦法想像為什麼那個怪叔叔要如此做?”
聞人劍命知她一向有點小聰明,但生性單純沒什麼心眼,加上長年隨他待在山上,所以解不透人心。
“他想左右那少女的想法吧。”
她擊掌,叫道:
“我明白了,要融化她的仇恨嗎?果然是高招啊!”
“不,完全改變她的想法、改變她的人格,甚聖腐蝕她的意志。到時候,血海深仇不再會是她內心的一部份。甚至,她會為她的義爹賣命。”
“哇,比我還狠?”
他未吭一聲。
“師父,”
“嗯?”
“我不會動手。”
他抬眼看她。
她笑道:
“我啊,是個很軟心腸的人。如果你是他,而我是那少女,那這些年你教我、養我、打我、罵我,我才不管你是不是我仇人呢,我就是喜歡師父,一輩子都很喜歡。”
“……”他無言,最後只道:“我沒打你,也沒罵你。”
她扮了個鬼臉,然後嘆口氣:
“師父……你想,我為大師父哭了三天三夜,是不是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