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分(1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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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不是我惟一的兒子,我可能不會那麼難過。但瑪麗和我生了埃迪以後,就沒有再生小孩。”他突然停了下來,“哦,你不一定想聽……”

我轉過身去。“不,請繼續,”我說,“請講吓去。”他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說下去。他是我喜歡的那種人,而且,他確實把我看作他的兒子。我應該讓他把痛苦傾述出來,卸下內心的重負。我說:“請接著往下講。”

範內爾又喝了一口酒。他已經醉了,說話含混不清,長期呆在室內的長著雀斑的臉在慘白的燈光下顯得異常憔悴。“噢,是的,一個人可以把自己的理想寄託在他的孩子身上。埃迪進了哥倫比亞大學。讓我高興的是他喜歡讀書,有語言天賦。在十九歲時……十九歲,想想吧!他就在《紐約人》上發表了一個短篇,維特·伯納特把它編進了《故事》雜誌。他是這本雜誌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作者。這全靠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範內爾用手指在自己的眼睛上比劃著,“他看得到。明白嗎,他看見的東西是我們看不見的。他能看見它們,並把它們變得充滿活力。馬克·範·多倫給我寫過一張便條,非常動人的一張便條。他說,他是他教過的學生中最富有寫作天賦的。想想吧,是馬克·範·多倫!那簡直就是一篇褒獎。你說,難道不是嗎?”他盯著我,好像要得到證明似的。

“的確是很高的褒獎。”我同意地說。

“後來……後來,他參加了海軍陸戰隊。他說他寧願主動參軍也不願應徵入伍。他這人太敏感,對戰爭沒有絲毫幻想。他只是從心底裡熱愛海軍陸戰隊的生活。戰爭!”他說這個詞時,聲音突然發生了驟變,帶有平常少見的鄙夷的意味。他停了幾鈔鍾,閉上眼睛,痛苦地點了點頭,然後又看著我,說,“戰爭把他帶到了太平洋。他在那裡參加了幾次最激烈、最殘酷的戰鬥。你該讀讀他的那些信,是那樣的樂觀、精彩,言辭優美,沒有一點悲觀和自憐。他一直都堅信自己會回家,會重回哥倫比亞大學完成學業,然後成為一名作家。兩年前,他在沖繩被子彈擊中,打在頭部。那是在七月,他們正打掃戰場。我想他一定是那場戰爭中最後一名死去的海軍陸戰隊戰士。他剛被提升為下士,獲得了一枚銅星軍功章。我不明白為什麼會發生這一切?上帝啊,為什麼?”

範內爾哭起來,淚水從眼角流下。我轉過頭不去看他。當時我十分尷尬,感到輕微的發熱和噁心,以致許多年後,我仍能回憶起當時的感受,並一直無法解釋為何會有這種反應。在過去三十多年裡,美國幾次捲入野蠻戰爭,導致社會普遍的厭戰與反戰情緒,這使我對舊的風氣與浪漫情懷絲毫不抱希望。但事實上,我也曾像愛迪·範內爾一樣,參加過海軍陸戰隊,同他一樣夢想當作家,也從太平洋往家裡寄信,那些信也同樣用心血寫就,同樣充滿激情、幽默、絕望、希望;甚至,我們都曾呆在沖繩……我大概在埃迪死後幾天去了那兒(誰知道呢,或許就在他受到致命一擊僅僅幾小時後,我常常這樣想),面前不再有敵人,不再有害怕與危險,一片寧靜、慘烈的景象。在廣島事件前幾個星期,我在那塊土地上到處走動,沒有受傷,也不感到恐懼;我沒有聽到那聲憤怒的槍響。我在掩體中,我是個幸運兒。我從未想到會遇上糟糕的事,雖然也不會碰上什麼好事。因為這些經歷,或者說是因為缺乏這些經歷,範內爾的悲痛和他兒子的故事深深地打動了我。他死了,成為沖繩的一個犧牲品;而我卻活著,繼續寫作。範內爾坐在昏暗的暮色中哭泣著。我縮成一團,束手無策,找不出一句話來說。

範內爾站起身來,輕輕擦了擦眼睛,站到窗邊,望著被夕陽映紅的哈得遜河,兩艘巨輪正朝奈洛斯海峽緩慢駛去。春風嘯著從麥克格雷大廈綠色的房簷邊刮過。他再說話時,聲音彷彿發自遙遠的地方,蘊含著絕望的嘆息:

人們的珍惜之物

忍耐著每一分,每一天的磨難……

傳令官的叫喊,士兵的腳步

耗盡了他的榮耀與意志:

夜晚的光芒

是人用內心,點點添繼……

接著他朝我轉過身來,說:“孩子,寫吧,把你的才華盡顯出來。”然後,他搖搖晃晃地穿過走廊,就這樣永遠走出了我的生活。

我在那兒停留了很久,想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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