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未來。現在看來,它是那麼昏暗不清,就像新澤西大草原延伸到天際的雲霧繚繞的地平線。我還很年輕,不知道有什麼東西會讓我真正害怕,但也不至於幼稚到沒有一點憂慮。從某種角度來說,我看過的那些荒唐可笑的手稿是我的前車之鑑,讓我知道這抱負是多麼令人傷感。我能實現夢想成為一名作家嗎?
但由於某些原因,範內爾的故事深深觸動了我。我第一次意識到我的內心其實是那麼空虛。雖然,以我的年齡來說,我已經走了比我的同齡人更多更遠的路途,然而我的靈魂卻仍然幽閉在那窮鄉僻壤,既未遭遇愛情,也與死亡無緣。除了一個陌生人的死,我什麼都不知道。我那時沒意識到,無需多久我就會面臨它們。
我也沒有意識到,這一切即將在我緊接著的目的地為布魯克林的生活旅程中盡顯無遺。當時,我只知道,我將最後一次從二十樓上走下去,走出冷冰冰的綠色電梯,來到喧囂、混亂的曼哈頓大街上。在那裡,為慶祝重獲新生,我要了一瓶昂貴的加拿大麥酒,以及來到紐約後第一塊牛腰肉做的牛排。
第二章 黑奴的饋贈
那天晚上,在第五大道的“老饕餐廳”吃完那頓孤獨淒涼的“大餐”後,我仔細數了數手中的鈔票,估算了一下所有值錢的東西,總共不過五十美元。儘管我也說過,我並不真的擔憂自己的未來,但當時還是忍不住有些恐慌,畢竟在短時間內我肯定無法找到工作。其實,我根本不必擔心,因為 幾天後,我就會收到一筆意外之財,它可以幫我暫渡難關——至少能維持一段時間的生活。有些不可思議的是,我這次被幸運之神撞個正著,以及許多年後我又一次被幸運之神抓住,都非常離奇古怪,而且都與美國黑奴有某種關係。這件事與我即將在布魯克林開始的生活沒有直接的關係,但因為它太不同尋常,我覺得應該講一講。
這事主要與我的曾祖父有關。當祖母告訴我那些關於黑奴的事時,她已是一個年近九十的乾癟的小老太婆。讓我覺得難以置信的是,我居然和舊時南方有如此密切的關係,我的那些並不遙遠的祖先們就是擁有黑奴的主人。我的祖母出生於1848年。十三歲那年,她就有了兩個黑人女僕,年齡只比她小一點兒。在整個南北戰爭時期,儘管林肯總統簽署了黑奴解放令,可她們一直像親人一樣留在她的身邊,直到戰爭結束。我說“親人”絲毫沒有諷刺之意,因為我敢肯定她確實很愛她們。當她回憶德露茜亞和拉茜達(這是她們倆的名字)時,那蒼老的聲音裡充滿深情。她告訴我,這兩個小女孩對她是“多麼多麼地好”。在內戰時那些艱難的歲月裡,她又是怎樣到處尋找羊毛為她們織襪子。這是在北卡羅來納州的波福特縣,祖母在那兒度過了她的一生。我記憶中的她也是從那裡開始的。在我三十多年的歲月裡,我和父親在每年的復活節和感恩節都去看她。我們開車從弗吉尼亞的家中出發,穿過沼澤平原上一望無際的花生地、菸葉地和棉花地,以及黑奴破舊的小木屋,來到死氣沉沉的帕利柯河邊小鎮。我們總是用最動聽最溫柔的話祝福老祖母。自從那次中風後,她就幾乎全身癱瘓了。我二十三歲時,就是在她的床邊,我第一次聽到德露茜亞和拉茜達的故事,還有露營晚會、打火雞比賽、縫紉會,在帕利柯河上的划船比賽,以及內戰前其他的歡樂。她的聲音裡充滿甜蜜與歡快。她雖然很虛弱,卻喋喋不休地一直敘說著,直到昏昏睡去。
然而,有一點需要說明的是,祖母從未對我和父親說起過另外一個黑奴男孩。他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阿提斯特。跟德露茜亞和拉茜達一樣,他也是她父親“送”給她的,但不久就賣掉了。她隻字不提的原因是,這個男孩有一個不同尋常的身世。不久之後,這從兩封有關的信中得到了證實。我曾祖父把男孩賣掉後,預感到戰爭即將來臨,便把這筆錢換成聯邦金幣,裝進陶製瓦罐中埋在後花園裡的一棵杜鵑樹下。這當然是對北方佬的一種防範措施。他們確實在戰爭將要結束的前一個月來到這裡,房前屋後到處是踢踢踏踏的馬靴聲和閃亮的軍刀。他們把屋子翻了個底朝天,又在祖母驚恐的目光中把花園徹底搜查了一遍,但什麼也沒有找到。我有時仍能回憶起祖母對那次事件的清晰詳細的描述:“那些威猛的男人衝進我們的家。他們只是奉命來搜查我們的房子,但他們實在缺乏教養。我敢肯定他們是俄亥俄人。他們甚至把火腿從視窗扔出去。”當曾祖父從戰場上回到家時,失去了一條腿,膝蓋骨被打得粉碎;還瞎了一隻眼,是被彈片炸傷的。這都是在卡舍斯維爾戰鬥中受的傷。他把金幣從地裡挖出來,在重新安置好新家後,把它們藏進地窖裡的儲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