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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幾個小時過去了。時間已近傍晚。終於又傳來一張字條,寫著:“A、K、第一節車廂。”顯然,這隻意味著一件事:和猶太人的命運一樣,前面緊挨著的那節車廂裡的幾百名家鄉軍戰士將被全部運往比克瑙的焚屍爐。蘇菲把手放在腿上,直楞楞地盯著前方,準備著去死,心裡感到無比恐懼,即將擺脫痛苦的念頭也第一次浮上心頭。韋尼亞烏斯基的老侄女已陷入昏迷狀態,涎液從嘴角流出,《波蘭舞曲》手稿亂七八糟地散落在車廂裡。很久以後,蘇菲整理這段回憶時,記不得自己當時是否也陷入到休克般的痴呆,因為緊接著出現在她記憶中的,是她和吉恩、伊娃來到明亮晃眼的傾斜的車站月臺上,與弗里茲·詹蒙德·馮·聶蒙德中尉醫生面對面站著。
當時蘇菲並不知道他的名字,她也再未見到過他。我之所以把他叫作弗里茲·詹蒙德·馮·聶蒙德,是因為它像任何一個黨衛軍醫生都擁有的好名字——對蘇菲來說,他不知來自何方,出現在她眼前,然後永遠消失,但卻在她的記憶裡劃下了一個相當有趣的痕跡。其一是他相對年輕,大約三十四五歲。其二是他那付冷漠然而相當英俊的面容。的確,詹蒙德·馮·聶蒙德醫生的外貌、聲音和舉止永遠留在了蘇菲的記憶裡。他對蘇菲說的第一句話是:“我要把你弄上我的床。”這不過是一句乏味至極的無聊話。然而它從一個處於優越地位的人嘴裡說出時,卻顯得那麼冷酷無情。人們曾從一部B級片中看到過類似的場景。不過蘇菲說,從一個醫生和紳士(甚至可能是貴族)嘴裡吐出的這句話顯得極其醜惡,不過明顯的醉意可以解釋它的緣由。可蘇菲為什麼只看了一眼便認為他是個貴族呢?因為他的長相與一個容克軍官十分相似。那軍官是她父親的朋友,她十六歲那年在柏林度暑假時與他相識。和醫生一術樣,他也長著一付標準的日耳曼臉龐,薄薄的嘴唇,冷峻堅毅的神態。詹蒙德·馮·聶蒙德醫生對蘇菲十分冷淡,粗魯。儘管他的冷漠令她痛苦,然而她卻忍不住被他的英俊相貌所吸引,被他絲綢般細膩而平靜的表情所吸引。她記得她當時想:他長得真像戎裝的萊斯麗·霍華德,或者說就是她的翻版。如果他是一個女人,我可能會迷上他的。她記得後來她一直很想他。可當時的情形是,下午五點鐘,身著有些歪斜的黨衛軍制服的詹蒙德·馮·聶蒙德醫生站在火車站的水泥站臺上,滿嘴酒氣,高貴地說出一句極端粗俗的話:“我要把你弄上我的床。”
蘇菲沒理會他,但當他說這話時,她的目光卻碰上了一些毫無意義卻又揮之不去的細節。詹蒙德·馮·聶蒙德醫生身上的另一個奇怪跡象從他那天令蘇菲困惑的印象表層生動地浮現出來:這位黨衛軍中尉醫生的緊身制服翻領上沾著飯粒,大約四五粒,還沒全乾,閃著像蛆一樣的白色光澤。她昏頭昏腦地又仔細瞟了一眼。這時她突然意識到月臺上歡迎他們的樂隊所奏的樂曲是阿根廷探戈舞曲《康巴斯塔》。由犯人組成的樂隊將舞曲奏得雜亂無章而且跑了調,卻強烈地刺激著她的神經,使她又一次陷入剛才在黑暗車廂中的悲傷和絕望之中。她剛才怎麼想不起這曲子的名字了呢?啪——咚,啪——咚!
“你是個波蘭佬。”醫生說,“你是共產黨員嗎?”
蘇菲一手摟住伊娃的肩膀,另一隻手攬住吉恩的腰,一言不發。醫生打了個酒嗝,更加嚴厲說:“我知道你是個波蘭佬,但你是這些可惡的共產分子中的一員嗎?”然後他暈暈乎乎地轉向下一個人,似乎把蘇菲忘了。
為什麼她不裝聾作啞,“不會說德語”?人山人海。如果她沒有用德語來回答這句問話,他可能已經讓他們三人過去了。但眼前的一切令她十分恐懼,而這恐懼又使她驚惶失措。雖然剛到這兒的猶太人一無所知,但她早已透過與汪娜以及抵抗組織的聯絡,知道了一件可怕的事情:選擇。在華沙時他們曾悄聲議論過,但她以為這事不會發生在她身上,所以早把它忘了。可現在卻發生在她和孩子們面前。就在此時此刻,面對著醫生。那邊,也就是運送莫爾金尼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