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部分(2 / 4)

猶太人的那節棚車後面,就是比克瑙。醫生把隨意選出的人們送進那深不可測的恐怖的深淵。這現實令她恐懼到了極點。她無法緘默,大聲說道:“我是波蘭人!住在克拉科夫!我不是猶太人!我的孩子——他們也不是猶太人。”她又加上一句:“他們都有純潔的血統。他們說德語。”最後她又高聲說:“我是一個基督徒。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

醫生轉過身來。他的眉毛往上一挑,如痴如醉地看著蘇菲,眼睛毫無笑意。他湊得很近,蘇菲能聞到他身上的酒氣——是大麥釀的烈性啤酒或黑麥威士忌酒的芳香。她不敢看他的眼睛。這時她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也許是致命的錯誤。她把臉側了一下,瞥見排成長龍般的犯人正在等候死神的挑選。她看見了伊娃的長笛老師扎沃斯基,他正處在生死存亡的關頭——醫生冷漠的幾乎察覺不出的一個點頭把他排到了左邊,到比克瑙。她回過頭來,聽見詹蒙德·馮·聶蒙德醫生說:“那麼你不是共產分子。你是一個信徒。”

“是的,長官,我信基督教。”多麼愚蠢啊!從他的舉動,他的目光中(這時他眼中流露出的是十分強烈的慾望),她感覺到她所說的一切不僅不能幫助她,保護她,反而將她推向災難的深淵。她心想:讓我變成啞巴吧。

醫生的腳步有些不穩。他的身子朝前傾了一下,嘴裡嘟嘟囔囔地說著什麼,抽了抽鼻子。伊娃緊緊靠在蘇菲腿上,開始哭起來。“那麼你相信基督能救贖人類嗎?”醫生舌頭有些硬,發音卻相當清晰。然後他說了一句話,讓人一時覺得困惑不解:“他不是說,‘把受苦受難的孩子送到我身邊’嗎?”他又回到她面前,邁著醉鬼的急促步伐。

蘇菲嚇得說不出話來,但卻極力想回答。這時醫生說:“你可以留下一個孩子。”

“什麼?”蘇菲說。

“你可以留下一個孩子,”他重複道,“另一個必須得走。你要留哪一個?”

“你是說,我非得做出選擇嗎?”

“你是波蘭人,不是猶太人。這是給你的特權——一個選擇。”

她的思維一下子停止了,然後她感到雙腿在發抖。“我不能選擇!我不能選擇!”她不顧一切地尖叫起來。哦,她無法回憶她當時的叫聲!受盡折磨的天使在地獄的烈焰中也不會發出如此淒厲的慘叫。“我不能選擇!”她尖叫著。

醫生意識到不能引起注意。“住嘴!”他命令道,“快點,選一個。選吧,媽的。要不然我把他們都送到那邊去。快!”

她實在無法相信這一切。她不能相信她正跪在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把她的孩子緊緊抓住,以至於她感覺到他們的身體和她的身體隔著衣服連在一起。她簡直無法相信。醫生的助手,那位瘦削憔悴的年輕的小隊長也同樣不相信。她發現自己令人費解地用哀求的眼神往上看著他。他顯得非常震驚,滿臉困惑,也瞪大眼睛回望著她,彷彿在說:我也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別讓我這樣。”她低聲哀求道,“我不能選擇。”

“那就把他們倆都帶過去。”醫生對助手說,“往左。”

她突然把伊娃從身邊推開,從水泥地上跌跌撞撞撞地站起來。“把我的小女兒帶走吧!

與此同時,她聽見伊娃細弱卻尖利的哭聲一下子響起來:“媽媽!”

這時,那位助手輕柔地牽著伊娃的手,把她帶到等待赴地獄之門的長龍陣裡去了。蘇菲一直想忘掉這個輕柔的卻帶來死亡的動作,卻總也忘不掉。她也永遠忘不掉那模糊的印象:那孩子不停地回頭望著她,哀求著,但她的眼睛全給眼淚矇住了,以致無法看清伊娃的表情。為此她一直心存感激,因為從她的內心深處,她明白自己無法承受這種痛苦。她最後瞥了一眼那漸漸遠去的細小身影,幾乎瘋了。

“她仍然帶著她的熊和她的長笛,”蘇菲最後這樣說道,“這些年來,我一直不能說出這些話來,無論用什麼語言。”

我常常思索弗里茲·詹蒙德·馮·聶蒙德醫生說的這些暖昧不明的話。至少他是個自行其事的人,他對蘇菲做的事顯然不應該是黨衛軍的常規做法。那位年輕的黨衛軍小隊長的困惑足以證明這一點。在遇見蘇菲和她的孩子們之前,那位醫生一定等了很長時間,一心希望能幹出這件殘忍的事。我覺得他最想幹的,便是讓蘇菲或像她一類的人——脆弱的易受傷害的基督徒——承受痛苦,犯下完全不能原諒的罪孽。他一直渴望犯下這可怕的罪惡。在他那些機械般地執行任務的黨衛軍同事中,他是一個十分獨特的例外:如果他不是好人或壞人,至少他內心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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