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牡丹好了。”
“那麼,牡丹,你給我帶詩來了沒有?”
牡丹從衣裳裡掏出來一個信封,緊張得臉發紅,手哆嗦著,給了德年。德年接過去,看見牡丹那一筆清秀的字,顯得十分讚佩。
〖暮雲遮山巔
風吹心膽寒
獨坐黃昏望
情人獨自眠
憶昔我來時
葉影照窗碎
葉落影亦空
伊人仍憔悴〗
德年接著又看下一首,這一首是詞:
〖當年圓圓臉
今日何憔悴
當年溫和靜如玉
今日愛情怒火一旦起
逐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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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惜迢迢路
來聽君笑語
我願再來重見君
不惜千萬裡
今日愛情怒火一旦起
逐我去〗
德年歡呼讚美道:“真不錯。重複句很難。你是本乎自然,妙手得之。”
“噢,德年!我會得到你的誇獎!你要教我。”
“我打算教你。我相信你堂兄梁翰林教過你。”
“一點點兒。”牡丹不知為什麼自己臉紅起來。“我要你教我。”
“他是散文大家,正式文章和小品都好,他的散文比他的詩好。你和他住在一塊兒,算是你的造化。你在不知不覺中,也跟他學了不少。詩是很難的藝術,不能勉強應酬。詩思之來,是瞬間即逝的。一定要等詩思觸人的那個時刻,你自己會飄浮到烏何有之鄉,就如作曲家夜裡聽到一個美的聲音一樣。當然並不容易,那種神妙的剎那是自己憑空而來的。作者必須想得美,感覺得美,生活得也美才行。你整個兒的人格和精神上崇高偉大微妙的一切,要互相感應,必須要有這種訓練。這是難事,也是苦練的修養。在費盡心血之後,你看看自己的作品,還覺得是二流貨,平庸無奇,我對我的作品就有這種感覺。我覺得我寫出的詩跟古人的詩可比的,簡直沒有四五首。要發乎自然是太難了。其餘都是廢物,不值半文錢,都是把別人說過一千遍的再改頭換面重新說的,還不如人家的好。”
“您客氣。”
“不是客氣。我說的是實話。”
“在杭州,您是大家公認的最大的詩人哪。”
安德年抬頭看了看她,撅著嘴唇,表示輕蔑。他說:“我也願意做如是想,但是我不能。這兒別人說什麼,不關重要。誰真懂?好多大家看做是詩的,其實都是些廢字——不算真正作品。這也許就是為什麼你堂兄刊印的他的詩只有那麼少。那些詩,有真情,音韻高古,可是普通人不懂,反倒說不好。”
牡丹說:“孟嘉告訴我,說詩是心聲,基本是感情,真正的熱情。”
“對,我同意。”他的兩眼炯炯發光。他說:“熱情,或者說愛情,不管你怎麼稱呼吧。作詩的人是在追求一個從來無人能解釋的無形之物。愛之為物,其色彩千百,其深淺濃淡不一,其聲調音韻無數,正如愛人之有三流九等。有時候兒,其輕微也不過如同與屠戶的老婆私通一次而已。但真正的熱情之少見,則如鳳毛麟角,如聖人之不世出——之少,好比卓文君之私奔司馬相如,唐明皇之戀楊貴妃,錢娘之真魂出竅。當然,還有杜麗娘。真正的愛就是一個不可見的鳥所唱出來的稀奇的,無形無跡飄動而來的歌聲。但一旦碰到泥土,便立刻死去。熱情失去了自由,在俘獲之下,是不能活的。情人一旦成了眷屬,那歌聲便消失,變了顏色,變了調子。唯一能保持愛情之色彩與美麗的方法,便是死亡與別離。這就是何以愛情永遠是悲慘的緣故。”
牡丹想提出一個勉強的異議。她說:“我相信真愛是處處都有的,並不是五百年才出現一次呀。只是沒在詩歌中經過渲染罷了。屠戶的老婆又怎麼樣?她也會有真愛的。”
“你說的也許對。即使天空中的彩虹,也並不見得像人想象的那麼稀奇。但是我剛說的是愛情的情義,是在想象中存在而轉瞬即逝的精神的真誠懇摯,是經過淨濾後的愛的精華而在詩中表現出來的。卓文君隨著情郎司馬相如私奔之後,扇著泥火爐子,在酒館兒裡充當女招待賣酒為生——她就表現出那神聖的愛的精華。但是後來,卓文君穿得雍容華貴,猶如宮廷中的嬪妃,不久就發現她那位情人丈夫去追求別的小姐去了,這是人都知道的。那最初的神聖的狂熱總是被現實的情況所吞噬的,一般都是如此。”他微笑著看著牡丹說:“我並不輕視屠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