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賺錢的小說該怎麼寫。你讓她給你借來一本厚厚的案例,一個寒假便演義出了五篇:《京廣線碎屍大劫案》,《二兩黃金的貞操》,《荒島女魔》,《市長的私生子》,《血染風流巷》。這些小說至今仍在京廣線以及其他各線的鋼鐵長龍中擔負著宣傳社會主義法制和社會主義道德的神聖使命。不過,自從收到第一批稿費,跟她吃了一頓“狗不理”之後,你們就打馬揚鞭、各奔前程了。當然這是你的好主意,當然你的好主意使她由驚愕而大哭。她大哭,摳著你的雙肩大罵自己為什麼要借給你那誨淫誨盜的案例,說你的所作所為都是從那上邊學的。她說假如你將來落到她手裡,一定要判你死刑。你像根電線杆子一樣傲首挺立,任她時而大河滔滔時而小溪潺潺地哭了250分鐘,然後說快熄燈了,我送你回去,就這樣吧。半小時以後你躺在自己的床上飛快地睡著了。又過了四小時,你夢見自己在踢足球。10名夥伴包括守門員先後全被罰下場,你一個人縱橫馳騁,足球像炮彈似的從你的腳下直射對方大門,黑花白地的足球在空中飛旋著,像希特勒的卐字旗席捲歐洲。每射進一個球,你就跑回自己的大門,等對方的前鋒一腳射來,你就一個懷中抱月,那球落到你懷裡還在轉哪,然後你放下球,又一路衝殺過去,簡直如虎蹚羊群。一聲哨響,你一個人與對方戰成22:0!頓時滿場鼎沸,幾萬顆腦袋張著大嘴向你擁來,最前面的一排女郎掀起胸罩讓你簽名,於是全場的人都掀起衣襟,數不清的肚皮向你蜂擁。你忽然要上廁所,但數不清的肚臍眼兒向你吶喊著,要“留取尊名照肚皮”。你簽了一個又一個,手軟腕酸。你宣佈,沒有肚臍眼兒的一律不籤,於是退出了一些人。但仍然肚山皮海,籤不勝籤,這泡尿看來憋不住了。你宣佈,肚皮上有皺紋的一律不籤。人群轟地散開,一陣涼風像一匹溼布打了你個冷戰,於是你發現自己站在剛剛解凍的小河裡。 第二天,你請老孟、老孔、大老焦去喝啤酒、吃餛飩。老孟喝得眼鏡片兒直冒紅光,不住地強調通俗文學有著不可忽視的審美價值。大老焦喝得絡腮鬍子根根直豎,拍著肩膀說你發的是缺德之財。於是老孟便與大老焦每人捧出一堆古今中外的至理名言,爭論得不可開交。老孔則一聲不哼,抓緊時間喝了三瓶啤酒,四碗餛飩,然後說上廁所,就再沒有歸座。 你仍然天天到湖邊,霸佔一條長椅,躺上去,把華茲華斯和馬致遠的詩混在一塊兒背。然後就想象有朝一日能夠出國,然後就拼命地背英語,然後有時就睡著了。一個月後,你在那條長椅上睡著了又醒了之後,你認識了她。你們是怎麼認識的,你永遠也不會告訴別人,你甚至不會告訴你自己,對嗎?你命令她忘掉你們是怎麼認識的,不許她提起那個晚上。像以前一樣,你從來不許她去找你,你們是單線聯絡,要知道下次何時何地見面嗎?那只有在分手之際。她像一隻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被宰割的羔羊,乖乖地依順著她的牧童。中秋節前的一個晚上,你送了她回家。她忽然成了主人,第一次用命令的口吻對你說話,她命令你不許走,她命令你不許走出她的房間。第二天以後,她就開始不斷地命令你了。你能不發愁嗎? 這小說你讀不下去了,你在抉擇怎麼辦。後天到底去不去?她有爸爸、媽媽、姐姐,那一天要去一群男女老少,是個結識新交的良機,就像長篇小說的第二章一樣。可是你去了,她們全家就會認識你,而你現在決定了嗎——你到底愛她不愛? 你太容易陷於沉思了,也許缺少母愛的人都這樣。雖然你爸爸是個溫柔細膩的上海人,可是你應該承認他是個窩囊廢。他為什麼讓媽媽把錢全部拿走了呢?你從沒見他跟媽媽吵過。媽媽在家裡也從來是文質彬彬的,有時還親你一下,那嘴唇是涼的,像土牆角里的野蘑菇。後來就沒人親你了,對麼?對麼?記得那一次嗎?你的恥辱。你現在該知道了,凡是你竭力忘掉的事情,你永遠也忘不掉。不提了,咱不提它。那麼,還有誰親過你呢?你以前的同學沒有一個與你來往。你有生以來只收到過10封信,都是爸爸寫來的。可是你寫了那樣的小說不敢讓爸爸知道,你甚至不敢署上真名。你現在除了那點小聰明和肚子裡裝的五六百本書以外,什麼都沒有。連爸爸也離你一天比一天遠了。你本可以得到許多東西,你也得到過一些,但是你拋棄了,統統拋棄了。你自己也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麼。然而你又絲毫不感到孤獨,你跳舞,你喝酒,你踢球,你在討論會上大放厥詞,你在週末沙龍里高呼踢開黨委鬧革命。各種團體爭著拉攏你,以系主任為代表的多數教師對你的才華讚不絕口,雖然以副系主任為代表的少數教師對你嗤之以鼻。你用思考和歡樂塞滿了生命的空間。但是你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