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華門外唱名完畢,便是新科進士上殿謝恩。進士們在禮部官員指導下按照新的名次排好順序,以狀元賈黯為首依次走入大開的宣德門。
按照大宋的規矩,眾進士在狀元的帶領下向皇帝謝恩,皇帝賜狀元郎跨馬遊街,然後便是瓊林宴,這一科的考試就算圓滿完成了。每一科都是這樣,皇帝和大臣們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但是當賈黯帶領進士們行禮如儀之後,皇帝正要發話,突然從進士們整齊的佇列中有人橫跨一步出列,再次向皇帝躬身行禮。
這一下皇帝和大臣們所有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這個人名次靠前,所有人都能清楚地看到他,立刻眼鏡都瞪大了。禮部官員和維持秩序的御史們都是心頭一緊:“李不棄?他又要鬧哪樣?”
大殿前雖然空曠,但是李不棄氣沉丹田,說出的話卻是能讓文武百官都聽清楚:“臣李不棄,感謝陛下欽點進士出身!只是這一科進士之中有不肖之徒,臣羞與之為伍!是以臣請辭去這一科名次!辜負聖恩,實在情非得已!”
皇帝的臉都抽成包子了。這戲碼他但是常見,大臣和別人鬧彆扭的時候就常跑他這來請辭,說白了就是“有他沒我,有我沒他,皇帝你選吧”。
因此皇帝處理這種事情也是輕車熟路,都是先問清緣由然後儘量和稀泥,實在不行再從雙方中選一方,或者乾脆把雙方都放到地方上。
可是今天是大典啊,李不棄在這樣的大典上說新科進士中有“不肖之徒”,那就是真的鐵了心要和那人勢不兩立了,根本沒有勾兌的可能。
而且李不棄說進士中混進“不肖之徒”,皇帝是必須問的。科舉的目的就是要為國家選賢,皇帝允許混進了壞人這不是打自己的臉嘛。而且不但是打皇帝的臉也是打主考官的臉啊。
所以不待皇帝發話,同知主考的張方平先出班問道:“你說哪個是不肖之徒?”
李不棄說:“開封府舉人崔賢亮和張鎮。”
現在大殿前靜得落一根針都能聽到,所以李不棄的話所有進士們都聽到了,崔賢亮和張鎮也聽清了,只覺如五雷轟頂。這要是坐實了“不肖”,一輩子就完了,再也不用想科舉了。
只聽張方平問:“他兩個如何不肖,你且說來!”
“臣記得是臣剛剛考中秀才時,這兩人曾指摘漢武帝好大喜功、窮兵黷武,卻絕口不提高祖之妻呂后被匈奴戲辱,漢武帝當為祖宗復仇之事;也不提漢初百年,匈奴僅載於史書的侵掠就有二三十次。他指摘漢武帝為一家之事,役天下之民,卻絕口不提帝王家乃天家,‘天家無私事’!更不知‘君辱臣死’!這樣的人豈不是不知孝,不知忠?”
皇帝聽到李不棄竟然把“天家無私事”用在了這裡,突然有醍醐灌頂的感覺。
這句話把他的耳朵都快磨起繭子來了。他寵幸美人的時候大臣想要干涉就說這句話,他要任命個什麼人做官的時候,大臣要干涉就說這句話,甚至他只是要維修一下宮殿,大臣們心疼錢還是說這句話。似乎這句話就是說皇帝對天下的責任,他都沒想過原來百姓對皇帝也負有責任啊。有了這句話打底,皇帝怎麼看李不棄怎麼順眼。
但是張方平看李不棄可就不順眼了——“天家無私事”是大臣拿來限制皇權的好吧?還什麼“君辱臣死”?你這麼一說,豈不是給大臣們頭上也套了個緊箍咒?
不過李不棄先抬出忠孝大義來,他倒不好反駁了。大宋以“孝”立國,皇帝最喜歡的是“忠”,誰也不敢砸這兩塊招牌。他只能避重就輕:“年輕學子學問不到也是有的,未必便是不知忠孝。須知,自秦以來北方便有邊患,漢、唐皆遠征萬里,掃蕩漠北,那又如何?至今邊患仍在!可見只知征戰是沒有作用的,不如對蠻夷示以懷柔,便可保境安民,豈不更好?漢武帝只知連年用兵,卻不知休養生息,致民生凋敝,百姓多死於是者。一個好大喜功,窮兵黷武,他還是當得起的。”
李不棄卻一點兒面子都不留:“請問張學士,你現在是否已經不吃飯了?”
張方平怒道:“哪個活人能不吃飯?”
李不棄說:“人吃過飯還會餓,如學士所說,就不用吃飯了!”
頓了一下等人們反應過來李不棄接著說:“張學士必定知道五胡亂華的,那時的慘烈學生不再贅述。這還是匈奴已經被遠逐萬里的情況下呀。若是新莽篡漢之際有匈奴在側,張學士敢保證還有東漢嗎?是否會有匈奴亂華?那樣漢家百姓倒是沒有死在戰場上,就該讓胡人當做‘兩腳羊’殺了。所以學生以為不趁著國家強大時消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