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的凡人,加起來還不到一百個,並非是聽從爹爹的話,而是他們一見我就提刀射箭,貪婪之意於眼中漫溢,庸俗不堪,讓人討厭。
其實,我很想知道人間的情是何許模樣,翻遍群書,為那一幕又一幕的酸甜苦辣著迷。書,始終是書,真正的有情人卻不知是不是如書中所寫的那樣深綿而震撼。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華山之中經常響起美妙的樂曲,笛簫合奏,偕律相成。曲是好曲,奏曲之人更是配合的天衣無縫,且柔且剛,渾然天成。我迷上了這浪漫的樂曲,日日都會循至附近傾聽,從沒見過奏曲之人,因為靠近曲調的中心,被一片亂石奇陣所阻隔。
陣的中心會是怎樣的兩人?普通的夫妻,還是神仙眷侶?我聽著樂曲猜測,幻想著一幅又一幅羨煞旁人的美景。不知過了多久,合奏變成了獨奏,曲調沒變,樂聲卻已失去了所有的活力,悲愴枉然,像是在悲苦的呼喚。
奏笛之人去了何處?吹簫之人又為何會這樣的傷心?聽到曲,就彷彿看到滿眼的淚。雖未見過奏曲之人,我卻好象完全明白他心中的苦。書中常言,生離死別的痛,是最令人絕望的痛,相思雀的哀鳴,我聽過,卻從沒有聽過這麼苦的聲音。
我在陣外徘徊,想進去瞧個仔細,但作為妖,我們不可以隨意在陌生人面前顯露自己的能力。守侯了一天,又一天,那悲涼的曲調終於消失,心似乎跟著停止了跳動,他卻從陣中緩緩走了出來。
這個人神色慘然,霜華滿頭,兩眼無神,就像是個半百的老人。我看到他手中的玉簫,心跳復始,並且更加激烈。我就這樣站在他面前,他卻根本無視我的存在,踉蹌著向前行進,不知究竟要去什麼地方。
我跟在他身後,幾乎踏遍整個華山,見他一天比一天消沉,一天比一天憔悴,不禁開始為他擔憂,不禁開始對他好奇。這個人,心中有情,那麼我可不可以向他請教,世間之情,到底為何物?
我開始誘惑他,以靈犀引誘著他來到妖界入口。他身體太差,抵受不住青鹿原濃重的妖氣,我便趁他昏迷之時,用內丹為他重塑了身軀。將他變成妖,並非我的本意,我不過是想讓他永遠的活著,教會我怎樣才是真正的愛。但他什麼也沒有說,養好身體的第二天,便不辭而別了。
失去了內丹,我千年道行不復存在,一出妖界,便只能以原形在山林間出沒。華山之內,我尋遍諸峰,找不到他,只感到從未有過的空虛與緊張。爹爹說,他妖氣纏身,已無法在人間生活,遲早還會回來找我。抱著一線希望,等著盼著,他果然回來,卻大發雷霆,硬逼著我要我收回內丹。
人之身軀承受妖之內丹,本就屬逆天,他的身體在這些年裡早與內丹融為一體,收回內丹,就等於連他的身體一同收回,這於我們來說,就是吃人。我不同意,他又去找爹爹,爹爹罵他不識好歹,幾乎將他當場打死,我攔在他面前,哭泣著哀求,說服了爹爹,卻始終無法說服他。
我告訴他失去了內丹他會成為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他卻說總好過這樣非人非妖的活著。
我告訴他擁有內丹就等於擁有千年道行,呼風喚雨無所不能,他卻問我可否令死人重生。
我告訴他人死輪迴,可以再續前緣,他如想念他妻子,可以如此長生不死,一直的找下去。
他卻說縱使找到,也人妖疏途,看得見,碰不到,對誰來說都是一種折磨,還不如就此死去,求一個永遠的解脫。
我告訴他,愛,並非一定要得到,只要對方幸福,哪怕只能遠遠的看著她,也會是一種幸福。他卻告訴我,他的娘子性情剛烈,如知道他變成這等模樣,即便是死,也不會離他而去。
這是他第一次提起他的妻,那個叫做霜的女子,從那時起就成了他繼續活著的唯一支柱。
我引導著他說出了他與霜之間的約定,以那個無盡的等待為誘餌,終於勸說他放棄了自盡的念頭。他留了下來,卻與這裡的任何人都沒打過任何交道。
我知道族人視他為異類,所以幾乎會一刻不停的跟在他身邊,可他卻從不會主動與我說話,日日遊蕩於華山之顛,不說,不笑,像是一具空殼,已完全失去了作為人的一切情緒。
人不都是天生有情的嗎?可他卻為何會像一塊冰冷的石頭?現在這個終日沉悶的他,與以前那個傲然奏簫的他,當真是同一個人嗎?我問爹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爹爹只告訴我,人的心境很容易受到外界的影響,他由人成妖,如同由九天之上跌落於十重地獄,再也回不到從前,再也不是從前的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