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站在雨幕中任雨水沖刷,臉上已經分不出雨水和淚水。但我們都感知到了對方在流淚。這樣的時刻沒法讓人不流淚。幾年來我一直對那天的天氣耿耿於懷。方草給我打電話的時候還晴朗朗的天,等到我們相見時卻雷電交加大雨傾盆。我一直認為這似乎是某種預兆,我們的重逢也許是個錯誤。
那天顧豔玲請了例假,楊西鳴已經有好幾天沒有見到人了,誰也不知道那陣子他到底在幹什麼。下午我去農機推廣中心採訪一個水稻收割機展示會,跟著一群人在一片避風的稻田裡蒸煮了兩個多小時,身上的衣服都讓酸臭的汗浸透了。回到辦公室,黃秋雲就告訴了我這個訊息。黃秋雲說:你的一個女同學叫你下班去瑤中門口,她在那裡等你。黃秋雲一直很關心我和小鳳的關係,因此她對那個給我打電話的女孩十分敏感。她問我:你們是大學同學還是中學同學?我說我還不知道她到底是誰,沒見面還說不準。接著我又說了一句多餘的話引起了黃秋雲的注意。我說我好像還沒聽說過有大學同學分到瑤中當老師的。黃秋雲哦,點點頭,眼睛盯著我看,她當時一定是想到了我曾告訴她的那個女孩,而我卻沒想到方草。我的腦子真是愚笨透了。黃秋雲沒有再問起給我打電話的那個女孩,而是問起了我和小鳳的關係。她說小鳳這孩子人緣不錯,旅店的人特別喜歡她。你們最近過得怎麼樣?我說:過一天算一天,我總不能再逼她去撞汽車啊。黃秋雲點點頭,說:為了孩子你就把胸懷放寬廣些。人一輩子能結合在一起也是緣分。我不想和她再繼續談論這個令我傷感的問題。我抬頭看看窗外的太陽,它正被一堆絮狀的烏雲遮住了一半。黃秋雲說:你趕快去吧,她還在學校門口等著你呢。
我剛出門,一道閃電就在頭頂閃了一下,緊接著一陣風吹得我打了個激靈。我抬頭看看天,絮狀的雲彩像戲臺上的一道佈景從西邊快速地拉上來,很快就遮住了整個天空。閃電像一條條火蛇在雲間爬行,同時一種沉悶的雷聲在為火蛇的爬行擂鼓助威,使那火蛇表演得愈加興奮精彩。我知道大雨將至,因此我沒有繼續走大街,那樣我中途就有可能被雨淋溼。我就近折進了一條古巷。我知道穿過這條古巷就是瑤中大門。
古巷裡的風十分威猛,並伴有一種嗚嗚的嘯叫聲,我只得向這種看不見的威力低下了頭。我一直在猜測這個女孩到底是誰。我把我大學的幾個女同學一一想了一遍,她們幾乎都分回了原籍,而且都在外省,而本省又沒有一個女同學,她們怎麼可能調到這個小縣城來工作呢。這種可能很快被我排除了。這時我開始搜尋中學同學,這些女同學畢業後就一直沒有聯絡過,也許有人現在大學畢業了分到了瑤城,這種可能性是有的。我把中學時的女同學一一排隊,可那些女同學的面孔已經十分模糊了,一張臉龐也想不起來。巷子裡的人都在亂跑,像三十年代影片中的某個鏡頭。我突然被一箇中年婦女撞了一下,她抬起頭不好意思地衝我笑笑。我突然認出了這張臉,她是春節那次在巷子裡告訴我相面老人死訊的那個女人。我心裡被重重地擊了一下,抬頭看看巷子,心裡一悠,眼前正是相面老人曬太陽的地方。我匆忙中又誤入了那條我認為不吉利的古巷。這時我好像意識到這次約會也許是個災難。
我在一陣隆隆的雷聲中走出了那條不吉利的古巷,看到了瑤中大門。還沒有開學,大門裡一個人也沒有。傳達室裡一盞昏暗的燈亮著。我站在巷口四處看了一遍,並沒有看到什麼女孩。我想喊,可我喊誰呢?我站在街道中央停下來。我不是有意停下來的而是不知道往哪走。天空越來越暗了,閃電不斷地將我映成了雕塑。我正想著是否繼續等下去,這時突然聽到了路邊一個女孩子喊了一聲我的名字。我正尋找著她,她已經從另一個方向跑到了我的身邊。一道閃電照亮了我們倆的臉,接著大雨傾瀉而下。我們站在雨中愣了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望著對方臉上流動著的雨水,都知道那裡面有很多是淚水。我們站了很久,任憑大雨沖刷。這時我看見她的身子向我這邊傾斜了一下,我雙手正準備接她,她卻又停下了。她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說:走吧,別人都看著我們呢。我不知道她要帶我去哪,像個孩子跟著她。一陣風吹得她趔趄了一下,我迅速地扶住了她的胳膊,並趁機抓住了她的手,那手很涼。她看看我,沒有抽出她的手。我們就牽著手進了學校圍牆南面一條小巷,那裡是一排單身教師宿舍。
方草關上門,來不及脫去被雨水淋溼的衣服就一頭撲進我的懷中,死死地摟著我哭了起來。轟鳴的雷聲和呼嘯的風雨聲為她的哭設定了一道深深的屏障,使她可以放開嗓子痛痛快快地哭。她的身子在我的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