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宮裡出來的一路上,兩人並行,胤禛絮絮叨叨囑咐了許多,胤禩知他好意,平日也難得見這冷面冷心的四哥對別人也如此假以辭色,心中一暖,只是笑著傾聽,並不插話。
待他說完了,才笑道:“四哥放心吧,怎麼說我也是欽差名義出巡,那幫子人心裡再怎麼想,面上功夫也得做足了,否則我一本參到皇阿瑪面前,就能讓他們吃不完兜著走。”
至於私底下的手段,還指不定誰暗算了誰。
胤禛沒有說話,心道胤禩怕是還沒想到其中更深的一層。
江西之事,皇阿瑪已有定論,他不過是去協助,量那倭倫新官上任,也不敢不從嚴處理。
但兩淮不一樣,江南鹽稅佔了天下稅收的三分之一,其中又以揚州為最。
明末清初時局動亂,江南民生凋敝,但到了康熙初年,由於政府採取官督商引的政策,即鹽商需要到鹽運使衙門購買鹽引,憑鹽引到指定鹽場向製鹽散戶買鹽,再運到揚州等地銷售。鹽商們往往在兩淮等地擁有專賣特權,而鹽業又是暴利行業,鹽商往往能夠透過藉故抬高鹽價,壓低收價,以大桶替代規制中桶來收鹽等手段來攫取鉅額銀兩。
另一方面,兩淮鹽運使是太子的人,兩淮鹽商中也有年年給太子上繳孝敬銀兩的,兩淮官員更不乏沆瀣一氣的,如同形成一張巨大嚴密的蛛網,歷來有無數人栽倒在這江南官場上,其中更有不少原先清名在外的官員。
又因江南向來人才薈萃,江南鄉試亦是大清規模最大的,且因當年清軍入關時的“揚州十日”和“嘉定三屠”,至今活躍著一些前明的反清勢力,讓康熙對這塊地方重視異常,康熙二十三年謁明孝陵,康熙甚至於陵前下馬,行三跪九叩大禮,以收天下士子之心。
這樣重要的地方,如今卻派了一個年不過十六的皇阿哥出巡,究竟又有什麼用意?
一面是擔憂,一面是疑慮,胤禛眉頭緊鎖,默然半晌。
胤禩知其所想,卻只笑道:“四哥還在唸著上次吃的榆錢面麼,可要再去一趟?”
胤禛果然被他引開注意力。“上次去了一趟,就碰上岑夢如的事情,那種是非之地,以後你還是少點去好。”
“曉得了。”胤禩道,“過兩日是七哥生辰,邀了我們去府上,四哥也去吧?”
胤禛一愣,前幾日胤佑也喊過他,這陣子事情太多,他倒忘了。
“到那會兒,我去找你,我們一起去吧。”
胤佑是成妃戴佳氏所出,身份不顯,腿有殘疾,莫說上頭有太子,就算未立太子,皇位也與他無緣,所以他在眾兄弟中,反而是最沒有威脅的,連帶著幾個兄弟平日和他的關係也不錯。
“成。”
胤禩回到府中,便聽高明說,岑夢如要告辭返鄉,他挽留不住,對方執意要走。
高明道:“爺,沒有您的吩咐,奴才不敢表明身份,那岑夢如只當不願意寄人籬下受人恩惠,還說贈金之恩,來日定當再報。”
胤禩啞然失笑:“他一個窮書生,莫說要等到六年後才能應考,便是高中了,也得一步步熬起,除非去當貪官,或者撈個肥缺,否則怎麼回報?”
話雖如此,他仍舊親自跑了趟客棧留人。
這頭有人也正在勸他。
“安林兄,我蒙皇上恩賜,現在在京城也有一座宅子,一個人住顯得有點寬敞,若你不嫌棄,不如搬過去與我一起,也好有個伴。”
岑夢如搖搖頭,拱手道:“仙李兄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在此地長久居住,也不是個辦法,你新官上任,俸祿也不多,我怎好讓你陪我一起吃苦?”
李蟠還待再勸,叩門聲起。
岑夢如還以為是店小二來趕人,走上前去開了。
“夢如,幾日不見,安好?”胤禩笑道。
岑夢如只當他來為自己踐行,卻還是有些高興,心想自己雖然逢此大變,也還能交到一兩個知心好友,也算禍兮福所倚了。
身後李蟠臉色劇變,撩袍下跪。
“下官見過八阿哥。”
“李大人免禮。”胤禩也沒想到會在此處碰見他,再一看岑夢如神情僵硬,好似已經反應不過來了。
“安林兄。”李蟠捅捅他。
岑夢如回過神,忙跪下。“草民罪該萬死……”
話沒說完,胤禩扶住他。“夢如,我之所以不告知身份,就是想與你平輩論交,你又何罪之有?”
岑夢如默然半晌,方才嘆道:“岑夢如何德何能,得八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