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你教我讀過的《詩經》——我都記得!四哥,你一定要快快樂樂的,每一天都是——不要再難過了,好嗎?”
洛水微微抬頭看去,果然看見曹植的臉色蒼白至極,沒有了一絲生命的淡紅。
“好,好——”曹植拼命點頭,一向清潤的話音,此刻卻沙啞的厲害,帶著一陣緊似一陣的顫抖,讓她的心緩緩揪起來,一點一點——直到扭曲得令她無法呼吸為止。
“嫂嫂,你還記得嗎——當初你答應過我,要帶我去看洛神花的。現在我去不了了,好可惜哦——”曹衝只是放心的看了他一眼,虛軟的目光漸漸落在洛水的身上,看到她迷濛的眼,一雙骨節修長的手,亦輕輕握住了她。
洛水緊緊回握住他,竭力綻出一絲笑顏。
“倉舒,你不知道的話,嫂嫂講給你聽——”洛水輕輕開口,剛想將洛神的故事再講一遍,便被曹衝的輕輕搖晃阻住話頭。
“不要不要,我不想叫你嫂嫂啦,我想叫你姐姐!我從來都沒有過姐姐,但嫂嫂你待我比親生姐姐還好上很多——甄姐姐,你能答應嗎?”曹衝睜大了眼睛,不停的搖晃著洛水的衣袖強迫她答應。
洛水連忙點頭不止,輕輕坐到了榻前,將曹衝瘦弱的身子抱緊。
“怎麼不可以呢,衝兒,你一直是我最親的弟弟啊——你可別忘了,我還等著你繼續欺負叡兒,一起看鬥雞——辭賦不會寫了,我和子建幫你——你不可以就這麼走了,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做完的,不是嗎?”洛水竭力忍著眼角的溼意,輕聲在曹衝耳邊絮絮說著,生怕他難過,一滴眼淚都不敢掉。
“好啊——姐姐,我還沒學完虛數呢——怎麼能——走得了呢?”曹衝又咳了一陣,雙手抓緊了心口的衣襟,全身猛然一個抽搐,就連話,都說得不甚利落了。
“沒關係,等到衝兒好些了,姐姐慢慢教你,先前給你出的那道方程題你都沒解出來,說好的,交不出作業來,我可要罰你帶我出去玩的!”洛水努力維持住嘴角的那一絲微笑,心中卻是一陣接著一陣的冷痛。
他才不到十四歲啊——他的人生還沒有開始,就要突然結束了嗎?
塵歸塵,土歸土,難道天才,就只能再度回到天上嗎?
“謝謝你,姐姐——你和四哥,還有姨娘——你們是這裡唯一真心對我好的人——姨娘為了我,已經失去了性命——衝兒,真的好想讓你們開開心心的活下去!等我的病好了,我們一起去看洛神花,好嗎?”
洛水已經哽咽的說不出話來,只能用力的點頭,使盡了吃奶的勁兒才不讓眼淚掉下。
“對了,姐姐,你以前給我唱過的那一首《送別》真的很好聽,能再給我唱一遍嗎?”曹衝盯著洛水看了一會兒,突然說出了一個可以說是討好的懇求。
“好,好——”洛水連連點頭,輕伏在曹衝的耳邊,斷斷續續地哼唱出那首將近湮沒於記憶中的歌兒。
“長亭外 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 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蠱濁酒盡餘歡 今宵別夢寒”
唱著唱著,她的眼前卻漸漸浮現出當時的場景來——
一個最最普通,泛著朝露清香的清晨。
一身青色錦衣的十歲孩子,還有那個白衣翩然,雅潔如仙的少年。
她輕輕的撫著綠綺古琴,唱出這首來自於現代的歌謠。
“嫂嫂,那歌兒裡唱的是哪啊,只是聽著,就感覺心中好安靜——還有,那笛聲又是指什麼?”
“笛聲,指的當然是這豎篴啦!至於這個地方,就是洛水旁的一處,我小時候,孃親和哥哥總是帶我來洛水旁閒逛,對那裡的景緻,記憶也自然深一些——”
“嫂嫂,為什麼我忽然覺得這麼悲傷啊——這首曲子,好像唱到我心裡似的!”
。。。 。。。
一幕一幕泛著紙香的畫卷在洛水眼前展開,那個總是笑得調皮的青衣孩子,他在這四年裡,一直像弟弟一般陪伴,照顧著她——
洛水將那支歌唱了一遍又一遍,儘量放輕了聲音,直到曹衝握緊了她的手漸漸鬆弛下來,那雙明亮的大眼睛,淺淺合上,而且,再不會睜開——
她,還是自私的。她強行掐人中將他喚醒,他,便註定了要在短短時間內,燃盡自己生命中的最後一絲灼熱。
洛水察覺有變,忙不迭的抬眼去瞧,卻看見,曹衝的臉上,不知何時竟已綻出了一絲笑容。
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