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我開始迷失在女人編織的溫柔裡……趁著仍有部分理智尚存,我不安地捫心自省,意料之外而又意料之中地發現,自己的心正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迅速淪陷……
多麼理所應當!一個在黑暗中摸爬滾打、跌了無數次跤卻總也學不乖的男人,在即將被絕望滅頂之際,眼前突然出現一片刺目的光明,即便有一天這光會衰退、會消失……甚至可能連這光本身都是虛假的,但誰又能真的剋制住自己,可以不像飛蛾撲火般,義無反顧地一頭扎進?
我做不到。
我開始期待每日傍晚的降臨,因為不管有多忙,她總會按時回家吃飯;我喜歡早晨替她束髮穿衣,環繞在她身周的靜謐與安寧令我心緒放鬆;我還是不時會惹公爹生氣謾罵,以前難免沮喪,現在卻竊喜於她會一次次出面替我解圍;第一次雙手被她捂在懷裡,整個身體半偎著她醒來,我簡直震驚地無以復加,恰巧那時她也眨眨眼皮清醒過來,在極近的距離對我微微一笑,我不爭氣地愣了一會兒,回過神來時居然心跳激烈如擂鼓……
不過,我到底早已過了懷春的年紀。痴迷有之,但要像十幾歲的少年般不管不顧、轟轟烈烈,卻也是做不到的。
畢竟,若我真的不顧一切,那麟兒呢,我的兒子該怎麼辦?
在萬安寺與喜叔和麟兒重逢是一場意外之喜。
誰也沒有料到,我再嫁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二爹便尋了個由頭將喜叔和麟兒掃地出門。喜叔自小被家人賣掉,陪伴爹爹一起長大,後來又隨他陪嫁至刑家,四十多年來再無其他親朋,如今孤身被趕,還帶著個年幼的麟兒,雖然二爹沒有把事做絕,喜叔身邊還略有薄蓄,但孤兒寡父,無依無靠,便輾轉來到萬安寺,寄宿佛堂,每日灑掃添油,勉強換得個安身之所。
我是喜叔一手帶大的,後來更得他多方扶持照應,甚至於連麟兒都要託付於他,這一生,我欠喜叔的情誼,怕是怎麼也還不清了。
我只能答應麟兒,有時間儘量來看他。
小小年紀的他,拼命忍住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逼自己鬆開拽著我衣袖的手指:“爹,麟兒……麟兒長大了,喜爺爺對麟兒很好,麟兒會很好很好的……”他帶著濃重的鼻音,糯軟的童音一連說了幾個“很好”“很好”。
喜叔背過臉去擦眼淚。
我紅著眼眶抱住他小小的身體,滿懷愛憐地親了親他的額頭。
——即便神魔不允,我也絕不會就這麼棄我的寶貝於不顧!
我在心中設想了無數種說法與妻主可能的反應,卻在她問起時,講了最易引起懷疑、卻也是最接近真實的一種。
“心素,我從未想過要限制你什麼。一切能讓你快樂的事情,能做到的我一定盡力支援。所以,想做什麼就去做好了……”女人那雙洞悉世事的黑褐色眸子充滿包容與溫暖地看著我,我想,她一定不知道,自己剛才說出了多麼動人的話語。
無端地,我突然想起那日從亂葬崗回來,她親手衝調得那碗溫熱的薑糖水。黑褐色的液體,很像從前“癩鄒兒”從下等窯子裡搞來的劣質淫藥,曾是我痛苦與恥辱的源頭之一,那種被慾望擺佈而生不如死的回憶令我覺得骯髒不堪、汙穢萬分……我決絕般端起碗,閉著眼睛一飲而盡——
甜的。
很甜。
甜味衝得我的眼睛酸澀不已。
我捂住眼瞼,不想讓她看到自己這麼沒出息。
“……謝謝。”
我向她道謝,盡力控制住顫抖的氣息,想作出平靜鎮定的樣子,卻發現自己居然是嗚咽出聲……
沒等我羞慚後悔,她輕輕摟住我:“我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到。”
有什麼如大雨滂沱,有什麼沾溼了她的肩膀……
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
三十一
從布坊裡出來,鄒衍狠狠皺了下眉。
一直以來都知道心素遭人排斥、被人輕視,卻從未想過情況會是如此嚴重。若非身旁的男人心性堅韌,很少為外物所擾,她幾乎無法想象一個女尊世界裡的男人,每日生活在這種鄙夷白眼、流言蜚語中,該是怎樣一種絕望與煎熬。
是她自己太過天真,以為時間能將一切沖淡。但即便真的可以,她也絕不允許自己放在心頭、捨不得丁點傷害的男人繼續遭到這種對待。
——風來鎮,恐怕不是長居之所。
第一次,鄒衍開始認真考慮起遷移的事情。
——在一個全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