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垂眸,從腰間解下魚袋,擱在手心裡遞給那人,冷聲道:“我雖服緋,位不及兩制大臣,可卻頗受皇上寵信,此次奉皇上旨諭親身赴此為君使,招撫爾等歸順朝廷,豈容你這般質問?”
那人仔細一瞅魚袋,又看了看她身上官服,方收起一臉疑色,道:“你就是自潮安北路出去的那個孟廷輝?”
她點點頭。
周圍眾人目光又變,顯然也是聽說過她的名字。
她一撇嘴角,心想這些人聽過的也必不是什麼好話,她在京中都已被人說成了奸佞之徒,名聲傳來邊地豈非更甚?
那人回身推了推旁邊幾個人,不耐煩道:“都杵在這兒幹什麼,等老子賞你們啊?還不快去告訴霍將軍,招撫使孟廷輝已經上城了,要見沈知書!”說完,又扭頭回來打量孟廷輝,“跟我來罷!”
孟廷輝定神,隨那人步下城牆,口中似是隨意地問道:“敢問閣下何人?”
那人身材魁梧,走在她旁邊就如高矗之木一般,一路過去士兵見了他皆是畏懼而躲,聽見她問他這話,竟是怪異一笑,道:“事情都到了這份上,孟大人還有心問人姓名?”
孟廷輝便閉嘴不言,只顧看著腳下走路。
下了城牆,又走了許久才入內城,一眼望去街上竟無人煙,恁得生冷岑寂。道路上偶爾有士兵三三兩兩地走過,也都是衣甲不整神情猥褻,喝喝鬧鬧地,一副無法無天的樣子。
她背後忽覺一陣寒,驀然抬頭盯住那人,道:“你們占城後,這裡面的百姓如何了?”
那人挑眉,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竟是反問她道:“還能如何?”
孟廷輝還欲再言,卻見他雙眼一直注視著前方高處,不由順著他的目光轉頭看過去
不遠處正是城心闊道,一根木柱高聳直立,頂上掛了個人頭。
那顆人頭已經辨不出面目,腦殼已被人砸碎,其上被人射滿了箭,利亮刃幾不能容,腐肉朽骨甚是可怖。
她看清,腹部驟起一陣痙攣,差點吐出來,好半天才忍了下來,手指卻在顫抖,怎麼都止不住,隔了好半天,才斂目回頭看向他。
男人亦扭頭看她,嘴角劃過一抹笑,道:“知道那人是誰?那就是之前當眾杖殺我營士兵的柳旗知縣高海!”
孟廷輝雙手在袖中緊攥成拳,臉上竭力保持不驚之色,心知此人是著意令心生驚懼之情,便咬牙不吭聲。
在京時聽田符呈報亂軍之事時,雖然知道柳旗縣知縣高海被亂軍殘殺,可此時親眼目睹高海頭顱被人割下高懸在柱、被當作士兵習箭之射盅,卻是真實得令她股粟心寒。
城中顯是已被這一營亂軍劫掠一空,百姓是否安好她雖不知,可想必不會好到哪裡去。她這一路而來想過無數種亂軍之狀,可卻萬萬沒有料到會是這等慘象!
心中才知,那一日在睿思殿中,他為何會那般狠厲無情地說出坑殺所有亂軍的諭令。
當時她只道他下手過於毒辣,可眼下才知,不是他狠厲無情,實是這些亂軍之行令人髮指,不殺何以平民憤!
正文 章七十 亂平(上)
遠處有士兵一路小跑而來,湊上前衝男人小聲說了幾句。男人色微變,揮手將士兵遣退,對她道:“這邊走。
孟廷輝轉身隨他拐入一旁小巷中,走了百餘步後,剛才的那一副慘象仍停留在她腦中揮之去,彷彿一抬眼就又會看見。
男人步履飛快,走的路皆是曲幽小道,彎彎繞繞左轉右晃,可卻不像是在抄近路,倒像是為了防她記識通向沈知書之處的路而刻意避開那些內城闊道不走。
就這麼走了約莫一頓飯的功夫,男人才帶她從巷子裡繞了出去。街景荒蕪,僻靜一角立著幾間屋子,外面看來很是普通,門口甚至連持械守衛計程車兵也沒有。
男人直衝衝地走過去,她便快步跟在後面。
進門左轉,廊下著兩個士兵,見了男人低聲道:“霍將軍在那屋子裡等著,讓屬下直接把人帶過去。將軍令黃校尉立時回城頭上去,莫要讓朝廷的人鑽了空子。”
男人皺了皺眉,卻也沒說麼,只將她交與那二人,便利落地返身出去了。
孟廷輝自入城始便聽這些士兵們說起“霍將軍”數次,心知此人當是柳旗大營的副帥霍德威,不禁覺得有些蹊蹺。之前在京中時,兵報上明明說是亂軍殺將佔城,柳旗大營主帥趙邦、監軍胡可肖均被亂軍先後以槍刺死,急報雖未提及霍德威,可二府重臣皆以為霍德威亦是難逃一劫。可她卻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