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彷彿就要這般耗費而盡時,指尖卻一暖,有人在霧瘴間找到了我,握住我的手,一言不發地帶著我漸漸脫離那層我躍不出的濃霧。
“去哪?”我痴痴地問。
他不答,指下用力,嘴裡低低道:“夷光。”
就是這樣的呼喚,一聲長,一聲短,一聲不捨,一聲難忘,好似帶著穿破靈魂之隔直直喚入我腦海的魔力,就像當初楚丘之死後那般,那不斷呼喚我、深沉微啞的嗓音中,有痛相隨,有苦與共。
睜開眼,入目光線昏暗飄搖,窗外漆黑一片,雨聲淅淅瀝瀝輕響不斷,涼涼的水氣繞得竹舍愈發清冷。手被人握得緊緊,我側眸,瞧見身旁斜靠竹塌那人疲倦不堪的容顏。
鼻息悠長,彷彿已然入睡。
往昔俊美溫潤的面龐已然失去那飛揚得意的神采,臉色隱隱發白,瘦削下去的雙頰在暈黃的燈光下淺淺勾勒出一個愈發孤峭剛毅的弧度,長髮凌亂披散在肩,黑色的長袍衣襟微微敞開,模樣看上去既狼狽又困苦。
我看著他,久久移不開目光。
他是何苦?非得要我欠他情義深重得不堪揹負,非得要我到了面對他已然到了心亂如麻、糾纏不清的地步,他才能滿意?
我閉上眼眸,輕輕嘆息。
腹間依舊隱隱作痛,牽動著我的心也陣陣絞割般地疼。此刻我不去按脈也知,我那孩子,他定是狠心不要我離開了。
有我這般的孃親,有無顏那般的父親,出生在這個亂世,是他不幸,是我不幸,也是無顏的不幸。
可惜孩子的父親未曾聞喜,更可恨他無法得知喪失之痛。但,只要我一人承擔,或許也好。他有他要擔當的,那些比喪子之痛或者更深更重。
說無顏捨得,我何嘗又不是?
我抬起空著的那隻手,緩緩撫上小腹,一遍遍,一遍遍,動作輕柔得彷彿我的孩子還在那裡,慢慢地成長著……
淚水自眼角無聲滴落,我閉緊了眼眸,雖是最難處最難受的境地,我卻殘忍得不願讓自己再軟弱一分一毫。
越軟弱,越易受傷。道路坎坷,扶持者唯有我自己,我只能選擇愈挫愈勇、愈傷愈笑。
我雖憎伯繚為人,卻也知他這話是在真正地提點我。
智人一語,讖言千機。
揮袖拂開沉睡散輕輕撫過晉穆的面龐,扶著沉睡過去的他躺上竹塌,我費力地起身,雙腳落地的剎那身子虛弱得直叫我搖搖欲倒。
伸手扶住竹椅,待平穩了呼吸,我提氣運轉周身,自懷中取出恢復體力的藥丸吞下後,方踱步去一旁拿絲帕溼水覆上面龐。
冰涼的水意滲透肌膚,激我的神思頓時清明。
我回頭瞧了瞧睡著的晉穆,想想,還是自長袖裡取出一方乾淨的絲絹溼過水,而後走去塌旁緩緩擦上他落魄疲憊的臉。
容顏年輕俊朗,緊蹙眉宇間的煩惱憂愁卻早不是我們這般年紀可以承受得起的。
亂世下,王族中,任誰都是這般。
想起他說過前段日子被他父王囚在府中,我心中一惻,忍不住伸指欲去揉平他眉間的褶皺。
指尖剛觸及他的肌膚時,睡夢中的人卻輕輕一動,手指伸來握住我的手腕,囈語模糊:“夷光……”
我聞言愣了愣,手要縮回時,他卻拉住不放,劍眉一時擰得更緊,薄唇輕抿彷彿已有怒氣和急意。
我嘆口氣,只得倚在一旁,任他握著自己的手,靜靜地不再動彈。
房裡,燭光嗤然一裂,爆出一個絢爛的火花。
我凝眸看著窗外瘦竹濃濃壓上白紗的厚重陰影,想起遠在金城那個愛竹愛酒愛美色的風流公子,一時黯然。
今夜,不知他過得如何?
半日過去,晉穆已然睡熟。我小心地掙脫開他的手,替他拉好敞開的衣襟,剛蓋上薄被時,門外響起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門扉被人輕輕敲響,清靈尚帶孩童之氣的聲音在外小聲響起:“夫人可是醒了?”
夫人?我一怔,垂眸看看榻上的晉穆,啞然。
“夫人……”待她再要開口時,我走去開了門。
門外站著個撐著素絹竹傘的小姑娘,十一二歲的模樣,瞳眼晶亮璀璨,膚色白皙細嫩,襯著一身飄逸白裙,黑夜裡,那容顏清秀非常。
“主君說夫人今夜想必會醒,特讓遲風來請夫人去藥廬,說有要事和夫人相商。”
她口中的主君想是東方莫,我回眸看了眼晉穆,也不出聲,只微一頷首,輕輕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