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上常見的女跑男追的鏡頭差不多了。靈官笑了。
靈官最愛聽咩咩的羊叫。那是無嗔無怒無怨無爭的天籟,春風似的,總在心上拂,給人以奇異的安詳。在靈官的眼裡,羊是最令他捉摸不透的動物,永遠那麼柔順沉默。很少見它們發怒,即使在挨刀時,也是一副聽天由命或是樂天知命的樣子,從不掙扎,從不叫喚,只用善良到極點的眼睛望屠夫,彷彿在安慰他:“放心宰吧,我不會怪你的。”靈官最怕見羊的眼睛。
老順和瘸五爺趕著羊過來了。靈官忽然發現父親竟那麼蒼老。他佝僂著身子,撈著幾根幹沙棗樹條。快要落山的太陽把他的身子印到沙地上,扭成一棵蠕動的老樹。父親老矣。靈官有種莫名其妙的傷感。他想起了三年前的某個清晨父親背一袋面和他去搭一輛便車的情景。他永遠望不了父親喘吁吁放下面袋後的那句話:“娃子,好好念,不要叫人家望了笑聲。”兩年後,他落榜的時候,父親卻什麼也沒說。在已經淡忘了落榜痛苦的今天,靈官忽然感到異常強烈的內疚和遺憾。他想,要是自己考上,父親該多高興啊。
老順看到了他,叫一聲:“它吃食了沒?”
靈官莫名其妙:“誰?”
“那個紅鷹啊。”
靈官這才記起了昨天捉的那隻紅鷹——他已經忘了它,遂說:“不知道。”
“嘿呀。”老順扭頭對瘸五爺說:“那可真是個好鷹啊,性子烈,餵它,嘿,它理也不理,拍著膀子,飛上跳下的……可能還得幾天,等它氣出了才吃食呢。好飛禽不叫人挼翎毛,現在,還是個氣葫蘆呢……你想,你捉它,能不氣嗎?哈哈……噢,啥病?憨頭。”
靈官見父親先問鷹後問人,覺得他把鷹看得比兒子重,有些不快,但他知道父親一向就是個大肝花,聽媽說他小時候發燒成個火葫蘆也燒不斷他的呼嚕聲,遂不在意,說:“沒啥。”
“咋?誰病了?”瘸五爺問。
靈官說:“沒啥的,誰也沒病。”
老順高興了:“沒啥?沒啥就好。這年頭,就盼個沒病沒災的--得不起病呀……你媽那個老妖,見風就是雨,見屁就是屎,老把個針尖大的事說成天大。嘿,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最好的txt下載網
大漠祭 第二章(9)
瘸五爺不答言,只鼻孔里長出口氣。
到了家門口,老順和瘸五爺都吆喝:“羔——羔!羔——羔!”這是叫羊分群的口令。羊群便分成兩股,一股進了老順院子。瘸五爺趕著另一股走了。
圈了羊,老順從立櫃下的鐵盒裡取出已泡了幾天泡盡了血水的牛肉,用小刀切成幾條,拿到紅鷹面前,抖幾下,“嘿”一聲。紅鷹憤怒地尖叫幾聲,拍幾下翅膀,血紅的眼珠軲轆轆轉,透出兇光,竟似要吞了老順。倒是一旁的“青寡婦”和“黃犟子”聞聲撲來,被拴在腿上的繩子一拽,便吊在鷹架上,扇出一陣唰唰聲。
老順連“嘿”幾聲,見紅鷹並無啄食的跡象,便放棄努力,笑道:“這毛蟲,脾氣還挺大的。夜裡,餵你塊蘿蔔,看你兇個毛。”又和靈官戴了皮手套,解了“黃犟子”和“青寡婦”,用塑膠袋盛點肉,進了後院。
瑩兒仍在出豬圈,只望了一眼靈官,便低下頭去。靈官感到心又不自在了,便一下下捋“青寡婦”的羽毛,捋了幾下,才將自己的心捋平順。
老順把“黃犟子”放到地上,自己走到十米開外,揀條肉,“嘿”一聲。“黃犟子”箭一樣射向老順左拳,脖子一伸,老順右手中的肉條便消失了。如是三次後,黃犟子仍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望主人。老順笑了,捋捋黃犟子,說:“成了,你這貪心鬼,食稍大些,就不上兔子。”
靈官照父親樣,給“青寡婦”餵了兩條肉。老順說:“成了,成了。‘青寡婦’也該扯痰了,黑裡先喂個毛軸兒。”
(7)
吃黑飯前,憨頭說:“打井隊提意見了,說吃的跟豬食一樣。隊長說一口人得收半斤雞兒。我們交兔子也成,不過一口人一斤。”猛子啐了一口,道:“操,這世道反了。掙老子們的錢,還要吃老子們的雞兒。上回收那麼多,喂狼也夠了。”憨頭說:“也不能全怪打井的。村上鄉上的幹部也隔三間五來,吃肉喝酒。打井隊幾個人,能吃多少?再說村裡的那些沒頭鬼也不自覺,你進去撕一塊,我進去撕一塊……狼多肉少的。”猛子說:“那我也吃。別人能吃,為啥我不能?”老順呸一聲:“吃得嘴大了拉稀屎哩。你又不是沒見過肉,丟人顯眼的。人家吃是人家的事,你少給老子丟底典臉。”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