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望望瑩兒和憨頭。瑩兒忍不住破口而笑。猛子方悟出父親可能是指雙福婆姨叫他寫信一事,心不自覺跳幾下。忽然又感到一陣羞惱,想狠狠反駁父親幾句,又不知說什麼好。瑩兒說:“其實,也怨不得他。人家來叫,媽又叫去。寫個信有啥大不了。心裡沒冷病,不怕吃西瓜。你說,對不?”猛子聽出她為自己開脫,很感激;又聽得最後那句有說不出的意味:他“怕吃西瓜”,難道“心裡有冷病”不成?便一聲不吭。忽然,他大聲道:“你們還有個完沒完?頭都聒麻了。”一甩手,出了家門。 猛子對自己的這一手很滿意,免得等一會又得找出去的理由。既解脫了窘境,又趁勢溜出了家門。可惜天時尚早,那個精靈的丫頭肯定還沒睡,自然不便去會那個叫秀秀的女人——想到她竟然叫秀秀,猛子感到好笑——就順勢進了北柱家。
(4)
鳳香正坐在炕沿上納鞋底,手一撈,“哧——”。一撈,“哧——”。她一邊納,一邊罵丫頭,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的,全不似平日倒豆子般痛快。猛子道:“咋了?犯啥神經了?”見是猛子,鳳香笑了,招呼他坐下。丫頭趁機一溜煙,大概去奶奶家了。猛子問,北柱呢?鳳香望他一眼,說,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猛子這才想起父親喧的北柱在糧站被抓一事。他很驚奇鳳香的平靜,竟沒有嚎天扯淚,便說,“你真行,能坐住。”鳳香說:“坐不住又能咋樣?頭掉了,碗大個疤。有啥?”猛子說:“就是。”鳳香說:“也賴那個囊包,不做乾淨點,咋能叫發現?看來,打是挨定了。”猛子說:“打?打算個啥?不殺雞給猴子看才怪呢。”鳳香冷笑道:“該不會挨槍子吧?坐牢,叫他坐。公家還管飯呢。坐幾年,我等幾年。罰款,叫他罰。就這床破被兒和這幾個猴娃子。看上哪樣,拿去。你看,再有啥?除了命,再有啥?”猛子雖然早知道北柱的傢俱早因超計劃生育被鄉上抬光了,但還是循鳳香手指看了這黑漆漆空堂堂的屋子一眼。
“沒啥。真沒啥。”鳳香的聲音突地大了。“人家能明搶我的,我為啥不能暗偷?總得叫人活,對不對?”說著,竟笑起來,卻笑出了眼淚。眼淚一出,笑聲也就變成了哭聲。猛子感到手足無措。鳳香抹把淚,把手中的鞋底扔到炕上,問:“猛子,你念過書,實話告訴我,這生男生女,究竟誰決定?”猛子不語。鳳香說:“也倒是怪,生一個,丫頭。生一個,丫頭。那個挨刀貨還怨我不會生娃子。我想,啥都靠種子,對不?你下個丫頭種子,我就生個丫頭。你下個娃子種子,我就生個娃子。女人是塊地,對不?”猛子笑道:“對呀,你不是懂嗎?還問啥?”就把從靈官那兒聽來的連自己也半懂半不懂的這個因子那個染色體的談了一大堆。女人的腦子被攪渾了。她拍了下大腿,說:“亂麻纏了雞脖子。你越說,我越糊塗。你直說,是男人決定?還是女人決定?”猛子笑道:“男人。”“這不就對了。”鳳香道:“北柱這個燒料子,罵我沒本事。其實是他沒本事。下不上個好種,還怪人哩……你說這不是天大的冤枉嗎?”
大漠祭 第四章(9)
猛子嬉戲道:“是有點冤枉。可也怪你,他的種不好,你為啥不借個好種?他能給嫂子肚裡的娃兒做腿,你為啥不借小叔子的娃子種呢?”鳳香冷笑一聲:“白狗?一見他,氣就不打一處來。”“為啥?”“為啥?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初她媽那個老禍害欺負我時,他也合夥欺,起勁得很。不喧了。一喧,肚裡就有氣。”猛子說:“不要緊。感情是培養的。一夜夫妻百日恩嘛。”鳳香啐道:“屁,那你和*百日恩去。”
一來二去,猛子竟渾身臊熱了,*出二人的語氣已近*。猛子平常來她家串門時,北柱夫妻倆總要開些很葷的玩笑。有時,鳳香更直露得叫猛子臉紅。猛子和雙福女人有一手之前的許多個夜裡,他都要靠咀嚼品味鳳香口裡吐出的很葷很騷的話來排遣寂寞。此刻心一晃,猛子便不自在了。但他一向視北柱為朋友。能穿朋友衣,不可戲朋友妻,遂心虛地覷鳳香一眼。
說笑幾句,猛子便告辭出門。身上有疲憊襲來,心頭也乏味了,便懶得去赴那個約會,徑自回家睡了。
(5)
次日上午,鑼鼓聲響徹村子。猛子知道定是學校師生去雙福家送匾。想起昨夜,一笑,心想,不知那婆娘等成個啥樣。再見了面,罵少不了挨,說不準還摔打個什麼東西洩氣呢。心裡嘀咕,卻又隨了看熱鬧的人去雙福家。
雙福院裡的鑼鼓聲息了。一個長鴨脖子的人正在講話,內容是“功在當代,益在千秋”之類的感謝雙福的話。猛子認出那是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