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闊別半年,我終於又見到黛兒,依然纖腰一挪,風姿楚楚,倒比過去更加清秀空靈。已經換了睡衣,一件我沒有見過的白底真絲睡袍,上面繡滿蝴蝶。
黛兒自己也是一隻蝴蝶,舞得倦了,在風中失了方向。
我問:“這麼說孩子已經生了?是男是女?”
黛兒不答,卻反問我:“你見過子期沒有?”
我為之一窒,重逢黛兒的喜悅驟然降溫。
黛兒追問:“怎麼?他過得好嗎?”
“好,很好。”
我取出茶葉,泡了兩杯新綠出來,一邊猶疑著要不要告訴她實情。
細白的瓷杯,青碧的茶葉,因了水的熱力而浮起來,又緩緩沉下去,幾度沉浮,終於水靜茶閒,香氣氤氳,一杯茶就成了。
我端給黛兒一杯,問:“黛兒,你還是愛著他?”
黛兒笑了,笑容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淒涼無奈:“愛,就因為這愛我才對人世充滿眷戀。他是我在人間最大的牽掛,最後的信念。我愛他,並且依靠這愛而呼吸,生存。他是我的空氣,是我的大海,沒有他的愛,我將隨時窒息而死。”
“不,忘掉他吧,他不值得。”
“愛沒有值與不值。無論如何,我愛過了,我不後悔。”黛兒溫和地制止我,“豔兒,你答應過不再指責子期的。”
“我不想指責任何人,我只是關心你!”我站起來走向黛兒,想去握她的手。
黛兒卻向後退了一步,我只有站住,看著她。
空氣裡有冰冷的氣息,微香,但是涼,不合乎季節的涼意。
我看著她,下定決心講出實情,“我今天下午才見到他,他和一個女人去看三級片!”
黛兒彷彿受到重創般又後退了一步,喃喃著:“這麼快?”然後,她低下頭,哭了。
淚水毫無阻礙地流過她如玉的雙頰,如水的絲衣,一路滾下地去了。
一半兒落在杯中,一半兒滲入黃泉。
地下的黃泉,便是傷心女子的眼淚匯成的吧?
這時候我發現,黛兒光著腳。
我不安,輕輕喚:“黛兒?”
黛兒抬起頭,悽然地一笑,她的笑容裡有一種蒼涼絕寂的冷。
“謝謝你,豔兒,我知道了。我再沒什麼可牽掛的了……豔兒,還記得何培意嗎?”
“記得,怎麼,你見到他?”
黛兒搖搖頭,又問:“記得阿倫嗎?還有……”
她說了一大串名字,都是當年苦苦追求於她的失敗男兒,有的我記憶猶新,有的名字聽著耳熟,人長什麼樣子卻已經想不起來,還有的根本連名字也陌生。
我不解:“怎麼想起他們來?你打算把他們召集起來拋繡球還是打擂臺?”
“如果,你將來會遇到他們,請代我說聲對不起。”
黛兒望著我,我在她的眼睛中看到一種月光般清涼的美,那流動的冰冷而溫柔的氣息是我所熟悉的,是秦鉞特有的氣質,而今我在黛兒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神韻。
她就用這種穿透一切的溫柔與冰冷平靜地對我說:“豔兒,記得當年你勸我,自己的感情是感情,別人的感情也是感情,要我懂得珍惜尊重,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可是我不聽,還同你吵架。現在我知道自己錯了,我不值得他們那麼愛我,更不配做你的朋友。我是個徒有其表的繡花枕頭,不懂得感情,不懂得愛,今天的一切,是我罪有應得。”
我震驚:“黛兒,你在說什麼?怎麼做起懺悔來了?”
黛兒不理我,繼續說下去:“第二件事,我還要求你,如果有一天你去北京,請你幫我把那隻舊小壺還給琉璃廠的那個老闆,告訴他實情,告訴他,他並沒有‘打眼’,是我年輕不懂事,作弄了他。”
我越來越覺得有什麼不妥,黛兒的語氣,簡直有種交代臨終遺言的味道。低下頭,我忽然注意到黛兒的杯子,喝了這麼久,她的杯子居然還是滿的。
這時候黛兒說:“豔兒,拜託你,我走了。”
“走?你今晚不住這兒?我還有很多要和你說呢。”
我詫異,她明明已經換上睡袍了,要到哪裡去?
但是她已經站起身來:“豔兒,如果你看到我媽媽,告訴她,我愛她!”她仰起頭,眼睛望進看不見的遠方,“如果可以從頭來過,我真想做一個好女兒。”
我心中那種不安的感覺更加強烈,連忙站起:“黛兒,不要走,你聽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