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鉞說:“鐘樓是西安的心,這鐘聲便是城的心跳。城老了,心還依然年輕。這是一顆相當強壯的心。”
我看著他,不明白他的話。
他又說:“你知道世上最珍貴的是什麼?我最渴望的是什麼?”
我搖頭。
“是生命!無論愛恨情仇,智慧和心願,都要以生命為載體,倚賴生命的形式來實現。如果沒有了生命,所有的理想與痛苦便都是虛空的。”
“可是黛兒放棄了她的生命。”我終於有能力發出聲音來,“她失去了她最重的愛,生命於她便不再重要了。”
“不,不是黛兒放棄生命,而是生命放棄了她。但是她的愛,她的愛是仍然留在人間的。她不是囑託你向愛過她的人致歉嗎?不是讓你替她歸還琉璃廠那把舊壺嗎?那便是她的愛心。她在死前最後一刻懂得了愛的可貴,懂得該怎樣正確地對待愛情,珍惜愛情,處理愛情。相信九轉輪迴之後,當她重生,她會懂得該怎樣重新選擇自己的幸福,不再迷失。”
“那麼高子期呢?該怎樣對待高子期?黛兒是因為他而死的,我要替黛兒復仇!”
“不要。”秦鉞搖頭,“不要再耿耿於懷於誰害死黛兒的問題上了。沒有人害任何人,只不過是有人做出錯誤的選擇而已。但是一個錯誤的形成有著多方面的原因,不只是一加一等於二那麼簡單,也不是哪一個人的錯。”
“錯?”我賭氣,“黛兒唯一的錯就是她愛他,多過他愛她;或者乾脆說,她愛他,而他不配她愛他。事情從頭到尾都是誤會。”
“恨有可能是誤會,愛卻永遠都是真的。”秦鉞滿眼憐惜,“既然事情已經發生,既然黛兒曾經深深愛過他,既然黛兒在生命最後時刻仍然牽掛著他,那麼我們就有理由相信,黛兒是真正愛著他,絕對不會恨他的。如果你違背了她的意志,一定要代替她去仇恨,就辜負了她的愛了,是對她的愛的褻瀆了。”
我低下頭:“可是,悲哀像一柄劍那樣貫穿了我的身心,我不能忘記那疼痛。”
“寬恕他吧,也寬恕你自己。”秦鉞眼中有著更為深沉的憐惜與不忍,“讓仇恨自你而結束,讓後宮的戾氣自你而結束,讓女人的悲劇自你而結束。還記得戚夫人的故事嗎?趙王如意固然死於仇恨,惠帝劉盈卻是死於內疚和自暴自棄。他始終認為弟弟的死與自己有關,抱著濃厚的‘吾不殺伯仁、伯仁終因吾而死’的情結,耿耿於懷,終至鬱鬱而終。可是他這樣做,對自己,對別人,以至對整個國家人民,又有什麼意義呢?只會造成更大的悲劇,更多的錯誤。悔恨是最無益於事的,和仇恨一樣有著強烈的殺傷力,只不過,傷害的物件是自己。而你,你是一個有慧根的人,不應該過分地執著於仇恨和自責,為這天地間再添一分怨氣。”
我看著他,似懂非懂。但是我的心已經在鐘聲中一點點沉靜下來。
城下有人在唱秦腔。“我共你,戀比翼,慕並枝,願只願,生生世世情真至,長作人間風月司。卻不料,天上輪迴萬年度,人世情緣頃刻時……”
是《長生殿》,楊玉環神會唐明皇。
我與秦鉞之間,何嘗不是同樣隔著天共地,生同死?
秋風乍起時,蟬歇葉落,街上一片金黃,而電視劇《唐宮》終於上市發行。
在西安首映時,滿城空巷,那首《傾杯樂》每天從早到尾響起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我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明星,走在街上常常會被人認出來要求籤名。印著我照片的海報,貼在西安最熱鬧地段的廣告牌上,以至我越來越不敢隨便外出,逢到必須出門時只得戴一隻遮蔽半個面孔的大墨鏡。
爸爸很不習慣突然多了一個明星女兒,每天為了在電話裡婉拒記者的採訪要求而絞盡腦汁,不勝煩惱。
哥哥卻喜笑顏開,特意將我的劇照放大了擺在公司門口做招牌,逢人便說:“知道唐豔吧?演上官婉兒那個,當今最紅的女紅星,她是我妹妹!”
我的身世被公佈開來,每個人都知道我原來是一個棄嬰,一個養女。記者喋喋不休地問著同樣的問題:“如果你的生母突然出現在你面前,你會怎麼做?”或者“你有沒有尋找你的生身父母?想沒想過他們或許是什麼樣的人?”
催逼得太緊,簡直逼上梁山。
而我的答案正同當年回答父親的一樣:“這世上曾經有一個人,給予我關心、愛護、撫養我長大,是我一生一世唯一的母親。她的名字,叫周青蓮。”
燕子自王謝堂前飛至百姓家仍是燕子,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