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茉看著陸魅沉默的樣子,笑了笑,又拈了一隻點心慢慢地吃:“說起來,我們沒有人知道你到底多大了,白玉那時候把你當成小羊羔來看護,不想卻被你這小羊羔給吃了,說來也倒是她的劫。”
在司禮監魅部,年齡並不重要,大部分都是當年百里青命人私下蒐羅來的孩子,一般看起來不超過五歲,當然那只是看起來而已,裡面有大部份出身都很不好,有朝廷罪犯之子,死人堆裡撿來的流浪兒,他們共同的特徵就是——毫無牽掛。
不過這也註定了不管看起來是單純可愛如魅六,還是憨厚如魅七,在遇到一些事情的時候他們一定心性涼薄,心狠手辣。
一如他們的主子。
陸魅沉默著,隨後露出個帶著酒窩的笑來,他天生長了張稚嫩的娃娃臉,如今一身戎裝,還是看起來像個未及弱冠的少年,笑容極為秀氣可愛,卻有一絲很危險的東西:“白玉不是我第一個女人,上京的紅袖招裡各色花魁們,讓富貴豪門大賈的男人們千金才能得一夜,還得看姑娘們臉色,但是我們只要想,當夜那個花魁便會躺在我們床上,哪怕她還是個清倌,早就被哪家王爺要贖了回去做妾,合理範圍內,我們想要什麼女人和金錢,爺都能滿足我們。”
他頓了頓,也學著西涼茉拈了一隻點心吃:“但是我慢慢厭倦了這樣,這樣讓我覺得自己太像一把刀,這些女人是刀子出鋒後,用來抹掉刀子上面的血的布。紅袖招的姑娘們有不少出身大族,或者身懷絕技,眼高於頂,所以我想,如果我能讓她們主動地付出她們自己,談情說愛,也很有意思,那應該才是人的日子,我會覺得我還活著,而不是一件物品而已,這樣當我殺人的時候,下手也能更快樂一點。”
西涼茉沉默,她沒有經歷過魅部的生活,不知道他們經歷過什麼樣的生活,百里青選擇他們成為自己的死士,必定就沒有所謂的仁慈可言,物盡其用,各司其職,這是一個出色的謀略家、權謀者所要做的最基礎的事情。
“但是白玉不是紅袖招的姑娘。”西涼茉淡淡地嘆了一口氣:“她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和你們爺一樣,是一種很固執而純粹的人,純粹的人遇到我們這種人,有時候,算他們倒黴。”
尤其是在雙方沒有用對方法相處的時候。
白玉並不笨,何況魅六一開始與她逢場做戲的態度其實並沒有太多掩飾,只是魅六也挺倒黴,做戲,做戲把自己做進去了。
然後發現,自己真正想要的不是那些逢場作戲,不是滿樓紅袖招,而是一份純粹而已。
但是白玉,還是被傷到了。
但是存粹的人有一種特點,她不是不能原諒你,直到她自己的底線有一天突然破裂。
這個底線在哪裡,誰也不知道。
有些女人一天三餐被吃喝嫖賭的丈夫揍吐血,她也沒事兒,照舊一邊埋怨一邊做飯,日子一過幾十年,但是也許有一天,她在什麼地方看見了別人家丈夫從田埂上摘了朵花給自家老孃們戴上,她回家看著自家喝醉酒的丈夫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她發了會呆,可能就弄了褲腰帶直接上去把丈夫勒死。
陸魅聽了西涼茉的比喻,呆了一會,苦笑:“我倒是希望她能上來勒死我,但是後來我們明明好好的,四年前那件事之後……我什麼都不在乎,可……。”
這就是陸魅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為什麼,他這種刀口舔血的人,根本不在乎那些事,能有一天活著,自己在乎的人活著已經是幸運。
西涼茉瞅著他,輕嘆:“白玉的底線,不在於你是否在乎,而是她自己是否在乎,事實證明,她很在乎。”
而白玉甚至沒有給他們任何人有時間來化解她的不安就離開了,去做她認為必須做的事兒。
陸魅瞅著西涼茉,不,或許說瞅著西涼茉身後的那片小池塘,發呆了半天,方才道:“那我應該怎麼辦?”
他是來找夫人尋求一個答案的,如今答案有了,但是他卻更茫然了。
西涼茉看著他,沉吟了一會兒,才道:“她為我做了很多,所以我不會勉強她做任何事,我和琢玉談過,她已經不是當年的白玉,所以,你用當年的那些方法是不能達到目的的,她變了。”
西涼茉說完這些話之後,沒有再說下去,而是意味深長地看了他笑了笑,便起身抱住跑來滿頭大汗的小娃娃,逗弄起自己懷裡的小傢伙來了。
陸魅知道自己問不出什麼了,他坐在亭子裡發了會呆,複雜地看著西涼茉的背影,然後輕聲道了聲謝,悄無聲息地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