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麼,就得願意為了對方委屈自己,才算是情分不是?您一向是最寬和的人,宮裡誰犯了錯都能一笑了之,怎麼就在皇爺這兒,反而連一步都不肯讓呢?當時去南內,不也是因為這個毛病?有話您好好說嘛,哭一哭、訴訴委屈,柔能克剛,皇爺還有什麼不能答應您的?以前的事,老奴也不說了,如今有了點點,您和皇爺鬧彆扭,點點不可能無知無覺,孩子心裡清楚得很,雖然表達出來是鬧,但其實也是因為爹孃不好,心裡才不安穩……”
以點點來對付徐循,是最好用的,她動彈了一下,輕輕地嘆了口氣,“嬤嬤,我和他吵什麼,你還不清楚吧?”
“這——”錢嬤嬤一怔,“只恍惚聽說是韓女史的事。”
徐循把吵架內容給錢嬤嬤交代了,“我就覺得奇怪,他……他們怎麼能這麼不要臉呢?真要殉葬,那我們能做什麼?還不就得殉了,連著還不滿足,還要我們歡歡喜喜爭先恐後地去殉,不這麼想那就是沒良心。螻蟻尚且偷生,他那樣聰明的人,看不懂這個道理?他不懂得天下沒人是想去死的?他不懂得這個理,還怎麼去治理天下?歸根到底,無非就是壓根沒把我們當人看唄……我就覺得好笑,他真要不把我們當人,又何必在我們身上尋歡作樂,他去尋真正的人和他一起麼!還說歡喜我,對我好?嬤嬤,你沒看出來?他拿我……拿我們都當個物件呢,我合了他的意,他就高高地捧著我,死了以後也把我珍珍重重地帶下去,他要這樣也行,那我就做個物件,他能指望一個物件長什麼良心?有什麼情意?他對一個物件好,難道還指望物件也對他好不成?”
錢嬤嬤也沒話可說了,她仔細地觀察著貴妃的表情,見她始終不肯望向自己,便絞盡腦汁,邊想邊說,“娘娘您也不能這樣想……怎麼說,皇爺畢竟也是皇爺麼,從小見慣了殉葬的事,一個大男人,哪想得到那麼多——”
“呵,”徐循截斷了她的話,冷笑道,“若是文廟貴妃、敬太妃殉了,你這話還有點道理。你自己想想吧,是不是這個理?”
這條路是走不通的了,錢嬤嬤在心底嘆了口氣——她畢竟不要殉葬,對貴妃的脾氣,多少是有些不耐煩的。
“這麼說,這一鬧也好,您不鬧,皇爺將來倒還真要帶您走了。”知道吵架的內容,那就有勸架的餘地了,錢嬤嬤又找了一個角度來勸解,“既然您是想活的,如今皇爺也知道了,看他那個態度,倒像是已經知道自己想左了,又拉不下臉來賠不是……歸根到底,他是皇爺,是您的天,君為臣綱,就是他有錯,為尊者諱,您也不該非議。不論有沒有理,頂撞皇爺畢竟是您的不對,皇爺既然盼您先賠不是,依了他也就罷了,如此,點點也歡喜了,皇爺也歡喜了,您將來不必殉葬,也歡喜了,皆大歡喜,這件事就此揭過,豈不是好?”
君臣的大帽子一扣,徐循頓時落為被動,滿肚子的話一下又被她咽回了肚子裡,她垂下頭又劃拉了好一會桌面,在上好的清漆上留下了道道劃痕,心中卻是越劃越亂,越劃,越是覺得心緒如痕,道道交疊,很快都疊成了一片,連她自己,都再難品味分明。
是啊,錢嬤嬤說得是有道理,他為了她已經委屈了這麼多次,讓步了這麼多次,她委屈一次,讓步一次,又有何妨呢?以君臣、以主妾、以女兒,條條道理都在他那裡,他是君、是夫主,為了女兒,為了孝道,為了他對她的好,她是該退一次的……
點點天真的笑臉,又在心間浮現,徐循無奈地吐出一口氣,低聲道,“好了好了,嬤嬤,你說得對還不行嗎?——我都答應過點點了,本來也就不會食言。你又何必囉嗦?”
錢嬤嬤心下大鬆一口氣,也放鬆了對自己的要求,因笑道,“如今這答應,才是真答應呢,娘娘也不必分辨了,老奴心裡反正清楚。”
徐循啐了一口,“我不和你說這個了!嬤嬤也盡會欺負人!”
把錢嬤嬤打發出去了,她也不叫人進來服侍,自己尋了文房四寶來,拿起墨條呵了呵,慢慢地磨了一池子墨,鋪開了用澄心堂紙精心製作的小箋,以狼毫飽蘸了濃墨,好半天沒有下筆。眼看墨點兒要落到紙上了,方才急急地寫了幾筆,寫了半日,又覺得不好,一把團了,猶豫半日,方才抽一張新紙,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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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皇帝發了話,就算是數九寒冬,到了三日上,錢嬤嬤也得帶著兩個孩子過去請安。徐循心疼孩子,令人把自己的轎子抬來了,讓她抱著壯兒,牽著點點坐在裡頭,到乾清宮門口方才下轎走進去。——雖是短短一段路,但天氣冷,點點還好些,壯兒明顯就有些不適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