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在它們的吵吵下,我才從夢裡醒來,發現太陽已從額家那茅草房下的木格窗子射進來,都照著我的腚了。
榆樹上掛榆錢了,小草又發芽了,春天來了,一年又一年,我不能讓這春光從我這裡溜走,我要留住它,我要上學,學文化,我下定了這個決心,我也知道,這個決定不亞於搬一座山的是。
這時,我娘已煮了一鍋山芋幹稀飯,蒸了一鍋菜窩窩。在那個年代,吃這上一頓這樣的飯,也是破例的,我家已多少天都是以山芋葉為主食,吃得我拉的屎都是黑的。啊,喜鵲叫了,今天真是走運嗎?清早起來就聽到喜鵲叫,起來又能喝純糧的山芋稀飯,吃麵與菜做的菜窩窩,這是差不多趕上破落地主過的日子啊,嘰。
“小笑,小笑,快起來吧。起來吃飯,你的傷也好了。吃了飯就去放羊吧。”
我娘勸導我說。
聽到我娘這麼一說,我開始上升的興奮情緒又被澆了一盆冷水。情緒又重新低落下來。原來這山芋稀飯只不過是一個誘餌,是想讓我繼續操守放羊娃的職業,才特意改善了一下生活。
我當時處在順從父母與對抗父母的矛盾中,想了想,我還是一狠心,決計不去放羊了,我要去上學。為了可以讀書上學,我寧可不吃這山芋幹稀飯,寧願繼續吃山芋葉。可這時候。我那不爭氣的肚子卻咕咕咕地叫了起來,這時,那山芋幹稀飯的香味又瀰漫在額家的草屋裡,充滿難以阻擋的誘惑。我娘催叫額吃飯的聲音與院子裡羊咩咩的叫聲混合在一起,又將我賭氣不吃山芋幹稀飯的決心攪亂了。
我還是抵不住那山芋乾的香氣。於是,我起來了。這時,我爹已坐在案板前,吃著菜窩窩,巴嘰巴嘰的聲音特別的響。象豬,讓人的耳朵很受傷。好不容易暫停了巴嘰聲,開始喝那山芋稀飯了,誰知他那喝山芋幹稀飯的呼嚕呼嚕聲更響。更讓人的耳朵受傷。
我這時也蹭了上去,坐在案板的另一邊,吃了兩個菜窩窩。又喝了兩碗山芋幹稀飯,肚子也飽了。我這時愣愣的看著我爹。想著將要與我爹發生的爭鬥,為此。我必須作好充分的思想準備。
羊圈裡的羊咩咩地叫著,似乎是在提醒額,該走了,該領著它們到雉河岸邊,去啃食那剛剛冒出的青草。可我聽到羊叫,卻麻木不仁。
“笑,該走了。”我娘很溫和地勸導我說。
我聽到我孃的溫柔命令,沒有睬她,只是賣給她一個耳朵,裝作聽不見。
我爹嚥下嘴裡嚼著的菜窩窩,眼睛就鼓起來了,有點象蛤蟆了,他看得出,我是在作,他沒有立即採取行動,必竟我剛被侯老八搗了一文明棍,身子受了傷,心情也不好,當爹的,咋能不心痛呢?所以,所以,我爹鼓起的眼睛又癟了下來,眯封著眼斜看了我一下,說:“太陽都一樹稍子高了,咋還愣著呢?”我沒有作聲。我爹的火氣又開始上升,但忍著不發作:“我說你動不動?”這聲音裡夾雜著警告。
“動啥?”我很不高興地反問我爹。
水一激就躍,人一激就怒,我爹被我這一激,怒了,聲音提高了八度,而且在案板上敲著眼袋窩子命令道:
“放羊去!”
“我不去!”我的聲音也提高了八度。
我以為我爹看到了我這樣的態度,聽到這樣的反抗聲音,會立馬將菸袋窩子磕在我的頭上,因此我的兩隻手隨時準備捂頭。可這時候我爹卻愣住了,他沒有想到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沒有了權威,感到好生奇怪,他忽然放鬆了,拿腔捏調地問我:“你不放羊你想幹啥?”
“我要上學,我要上學的是!”
“啊?”這一句話不光是讓我爹吃驚,連我娘也吃驚起來。
我爹哈哈哈地大笑起來,他笑著笑著,卻又連咳嗽兩聲,大概笑得過了頭,腸子給笑直了,岔了氣。他笑著,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你這熊孩羔子,你也配上學?”
“我咋就不配上學?! ;”我反駁道。
我又重複了一遍我的決心,而且是很莊重很嚴肅的,話語雖然嫩點,聲音雖然是稚嫩的,但那意志也是斬釘截鐵的,不容改變的,雖說是娘子腔。
我的這句話再一次出口,我爹知道事情嚴重了,他收斂了他的笑容,又恢復了他的嚴肅,嘴角動了一下,臉就變了形,用極端的髒話罵我說:
“我日錯門子了,弄出你這個畜牲!上學也是咱們窮人說的話嗎?”
羞辱的語言是一種武器,也是我爹教育我語言的工具之一,可我爹的羞辱並起不了作用,我依然對他的教育不理不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