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樓,我想我也能聽見說話聲,看到人頭揣動。我知道,若薄溪又有新的客人了。我沒有把它們指給薄暮舟,我無法向她解釋。他們會使這裡人丁興旺,他們會讓鄉村熱鬧起來,他們會讓有土地的農民變成暴發戶,他們也會讓河流變成自來水廠,讓農田變成廠房,讓若薄溪改頭換面,讓她變成一座現代化城市。而這一切我都無法向她說出口,我不知道我們一直生活的,關心的,甚至在遠走他鄉時都會懷念著的故土會變成什麼樣子。多年後我們再回到這裡,不知道還能不能一眼認出它來。
我走了,不知道走了多遠。我的故鄉會變嗎?
我們在一叢向小路的盡頭延伸去的松針樹旁停下來。薄暮舟折了一束還沒有掉光葉子的紅楓,拿在手裡舞弄著。天沒有放晴,樹林裡顯得有些陰暗。輪椅在落滿松針的小路上很難穿行。不過,走在一排排高大的,在頭頂圍成一個拱形的,庶蓋著天空的松針樹下,看著金黃和紅色的枯葉從頭頂不斷飄落,聽著它們落在樹叢中,落在地上和我們身上時發出的沙沙聲,我覺得那一刻太神奇了。我閉上眼睛,傾聽著風從樹林穿過,遠處的冬鳥發出淒厲的叫聲。
陳冰求或許從我臉上看出了點什麼,我覺得他應該發現的:他從我看薄暮舟的眼神,從我對她無微不至的關懷中,他應該瞭解到。他是一個細心的人,他在薄暮舟面前沒有再提我即將到來的離別和他舉目在望的遠去,他知道我不會願意在她面前談這個話題,他望著山路的盡頭,望著遠方在迷霧中有些蕭條的山峰,沒有回過頭來。
“很美,不是嗎?”我們走到一片開闊地,地裡的草已經枯偽,但是從這片沒有遮擋的山坡向遠處眺望,可以清楚的看見綿延在山腳的雙子湖。湖水深藍深藍的,湖岸是些仍然沒有死去的野草和披著尖刺的水杉。因為天冷,湖中已經沒有嬉戲的鳥兒,連魚也沉到湖底了。“即使是冬天,”陳冰求指著遠處在地平線內變幻著色彩的遠山和湖泊,“我們也能從這裡找到大自然帶給我們的神奇。”
“我們到湖邊去嗎?”薄暮舟依然一臉的驚訝,她從來沒有在冬天出來過。山裡的天,早早的降下寒潮,只要清晨出現霜凍,她就得圍上圍巾,戴上帽子,坐在火爐旁邊哪兒也不能去。寒冷讓她無可適從。但今天能夠出來,在村裡結滿冰晶的小路上轉上一圈,還被推到這片能把冷風隔在外圍的樹林中,享受一下樹林的靜逸,讓頭頂的天空變成樹枝簇擁的華蓋。她望著被已經變得五彩斑讕的樹葉環繞的湖水,由衷的問道。
去湖邊的路並不好走,我知道輪椅只能到達守林人的木屋,而且那是一段荊棘之落。灌木叢中纏繞的藤蔓阻礙了車輪的前進。但我不知道該怎樣拒絕她,我帶她出來,原本是想讓她開心起來,讓她忘掉我要離開的痛苦,如果滿足不了她的要求,那我又帶她出來做什麼呢?我望了一眼陳冰求,他一臉的期待。或許他也希望去湖邊看看,但他沒能開口,他要先去看看老人。我無法拒絕他的提意。
守林人在木屋裡睡覺,聽到狗的叫聲,他披著衣服從屋出來,手裡仍然握著那根長槍。他又在樹林裡過夜了。見到老人,我突然一陣不安,我覺得疚心。老人穿得很破舊,他沒有戴帽子,頭髮已經花白。我很難想象在他面前突然出現三個在當時看來與森林格格不入的年青人,他會怎樣尷尬。但我或許想得太多了。我從老人長滿鬍子的臉上看到了笑容,那笑容不是我想象的那樣,那笑容如此真誠,我在他臉上看不到那種對闖入者的不滿。但我還是疚心,我為我的無知而疚心,我覺察不到別人的內心,我總是太過片面,我想我其實是自私的,自私得無法讀懂自己身邊的人。
我從來沒有關心過他,關心他的生活,關心他守護的森林。我只看到表像,只看到清澈的河水,靜穆的森林。我知道,我沒有走出維一柯的陰影,我在情感世界裡徘徊,在現實與夢幻間輾轉,我想象的東西固然是好的,而現實太殘酷,我又是那麼天真,我把精力放在薄暮舟身上,對外界關注得太少了,以至於讓我無法理解老人。
我辜負了老人,在離別前,在我向往著要在若薄溪生活時,我都沒能幫助他。但老人確只關心他的事。他告訴我們說他的狗不見了,他出去找了一夜,還是一無所獲,他非常擔心。不過,他沒有抓住這個話題不放,對於森林中每天發生的許多事情,他幾乎無暇顧及。但對於狗的失蹤,他自然是覺得挽惜。
“它跟了我這麼多年啦!”老人攤開雙手,無比的悲傷,他或許認為那條狗不會再回來了。
我是認識那條狗的,那條瞎了一隻眼睛,爬在老人身後,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