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他跟尤思提過,說:“思思,如果你想回家的話,我可以把你送回父母身邊。”
尤思盯著他直直的看,不說話,石嘉信讓她看的後背發涼,正想解釋幾句,尤思咯咯笑起來了。
她說:“你把我送回去幹什麼?折磨他們嗎?石頭,一日夫妻百日恩,將來你真見到我父母,就跟他們說我是走路不小心,讓車子給撞死了,當場死了,一點罪都沒受。千萬別真告訴他們我發生什麼事了,我謝謝你大恩大德了。”
她笑著說的,說到最後痛哭不止,石嘉信也哭了,他在尤思身前跪下來,問她:“那我怎麼辦,思思,你說啊,說了我死也給你辦到。”
尤思不看他,抬頭盯著天花板,幽幽說了句:“我這樣的還能去哪啊,我只能死在這了。”
石嘉信都快絕望了,直到忽然知道嶽峰來了八萬大山。
見到嶽峰的那一刻,他開始相信這世上的事,冥冥中都是註定的,就像他和盛夏,原本應該是結親的,雖然沒了這層緣分,但他在盛夏最絕望的時候陪了她最後一程,現在是他瀕臨絕望的時候,嶽峰又來拉了他一把。
嶽峰帶走了尤思。
尤思沒什麼行李,但石嘉信還是忙前忙後拾掇了很久,他對嶽峰說:“思思用的錢算我的,生活費什麼的,我給你打過去,不夠你再問我拿。”
出八萬大山,照例要走一段機耕道,拖拉機在凹凸不平的路上嘎拉嘎拉地顛簸,石嘉信坐在一側,嶽峰帶著尤思坐在另一側,尤思偎依在嶽峰懷裡,出發時天還是陰的,走了半程之後,雲層後的陽光突然照射下來,尤思驚怔了一下,像是剛醒,忽然問嶽峰:“棠棠呢,在家嗎?”
嶽峰說:“棠棠死了。”
尤思看著他不說話,嶽峰把頭偏開,沉默著沒再作聲,過了會,尤思小聲的哭起來。
嶽峰的車子停在第一次來時那個小鎮的飯館後面,下拖拉機時,飯館門口有幾隻雞,撲騰著翅膀爭食,掐的臉紅脖子粗的,嶽峰當場就愣了,他想起第一次來,季棠棠還神智不清,非蹲在那看老母雞啄食,什麼叫物是人非,這就是物是人非了吧。
他不想再多停留,把尤思的行李拿到車上放好,讓尤思坐副駕駛,幫她把安全帶扣上,然後拉開車門,正想上駕駛座,石嘉信在後面叫他:“嶽峰,你過來一下。”
嶽峰還以為他有關於尤思的話要交代,示意尤思等會,誰知道石嘉信一直帶著他往房子後頭走,走了會停下來,說了句:“以前這都是鋪石板的,還有棵樹,現在砍了,都糊水泥了。”
嶽峰奇怪地看他,石嘉信又走了兩步,似乎是在找方位,末了不是很確定的停下來,指著正前方說:“我覺得應該讓你知道……當時我帶小夏先到的這裡,她借了手機給她爸爸打電話,她就站那,然後跪下來給她爸磕頭,讓她爸爸一定要救你,我拉都拉不住……”
嶽峰當時就收不住了,進八萬大山這一路,他一直覺得還好,沒失態,或許真的是過的久了,再痛苦也淡了,現在才知道是痂沒被翻起來,真戳到痛處,血還是止都止不住。
他腿一軟,坐在地上就起不來了,身邊的水泥地糊的平整,幾次想伸手去觸,總像被烙到一樣又顫抖著縮回來,石嘉信說:“嶽峰,你要想哭,就痛痛快快哭一場吧,我不會笑話你的。”
嶽峰沒想哭,但是眼淚不知道怎麼的還是下來了,他眼前就那麼模糊著,跟石嘉信說了很多,語無倫次的,自己都不記得說什麼了,但是有一段他記得,他記得自己說:“毛哥總給我打電話,說都這麼久了,得過去,得往前看,得忘掉,你叫我怎麼忘啊,啊?怎麼忘?我這輩子都找不到第二個肯為我下跪肯為我去死的人了,我記著她有錯嗎?”
……
末了,是尤思過來了,她在車裡等了很久,自己下車來找,她在嶽峰身邊站了一會,伸手輕輕搭住他的肩膀,說:“嶽峰,我們回去吧。”
————————————————————
前前後後,尤思在嶽峰身邊捱了不到四個月。
尤思死後,嶽峰依照她的遺願,沒有通知她家裡,火化之後就近買了塊墓地葬掉,石嘉信也真的沒有去祭拜,嶽峰忙活的那幾天,他只在邊上幫襯著,嶽峰進墓園燒紙的時候,他就在墓園大門外站著,呆呆看著園子裡遠處嫋嫋升起的那線紙菸。
喪事過後幾天,石嘉信就回了八萬大山,相繼走了尤思和石嘉信,屋子裡簡直冷清的可怕,一天無意間看日曆,嶽峰忽然就怔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