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生機勃勃。這個季節的生命總是旺盛且充沛地生長。在不經意間,一切已成蔚為壯觀的景象。生機盎然的夏就要降生了,我擺弄著紅筆,內心草長鶯飛,一片狼藉。
我是一個剛愎自用的女孩。
我不覺得自己哪裡好,不覺得自己的名字好聽臉蛋好看,也不覺得上天非要垂青或者拯救我什麼,我是一個看上去似乎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但沒人知道我心裡那個洞,黑洞,隨著年齡的增長,它不可阻止地成為我生命的疼痛所在。銘心刻骨。
我很年輕,在大街上,總是有很多很多和我一般大小的孩子,模樣清爽,朝氣蓬勃,她們成群結隊地出現,麻雀一樣掠過街頭。我和她們如此格格不入,遙遠得恍若隔世。我想,我不是一個天使,我是一個幽靈,或者魔鬼。許多個夜裡,我夢見一匹白色的馬拉著靈幡駛過我的窗前。姐姐曼娜和以往一樣,突然出現在客廳的沙發裡,蜷在那兒,像一隻疲憊安靜的貓,我揹著大大的書包,彎下身子來,叫了一聲:“姐姐。”她聲色俱厲地指責我為什麼沒有按時回家。兩條腿悠閒地交叉在一起,與她上半身的激動顯得如此不合時宜。
百無聊賴。
進自己的房間,開啟書包,把課本拿出來,坐在書桌前溫習功課。門微微敞開著,廚房裡飄出晚飯的氣息。爸爸在門外晃了晃,又走開了,坐下去小聲地同姐姐說話。姐姐似乎很久很久沒有回家了。窗外的天空晦澀滯重下去,空氣中混雜著油膩甜腥以及夜晚來臨之前微涼的枯澀味道。姐姐總是如此神出鬼沒。有時候,媽媽提起她,就無奈且懊惱地搖起頭,說著說著,眼睛裡就有了淚花。從小到大,姐姐一直都不是一個讓人省心的孩子。離家出走對她來說,是家常便飯,最長的時間是出走一年半,一年半之後,當她破衣爛衫出現在家門口的時候,媽媽幾乎不能辨認出她是自己領養的女兒了。就是這樣,一直是這樣,去年SARS風頭最緊的時候,因為姐姐,媽媽哭了幾次,她打電話給姐姐,叫姐姐回家,姐姐不肯。她說她在澹川,一切都很好。可在媽媽的印象裡,那一直是一個兵荒馬亂的城市,有戰爭、瘟疫和無休無止的死亡。後來姐姐打來電話說自己已經被確診為SARS疑似病例,被隔離了,不能回家。她說這些的時候還是一副理直氣壯的口氣,而電話這端的媽媽已經是泣不成聲了。她那麼大的年紀,為了這麼大的一個女兒,折騰成如此模樣,我真為此有些憎恨姐姐。
第五回 榛·孤獨站立(2)
弟弟與姐姐如出一轍,一樣的不聽話,從小到大,讓父母為他們操透了心。他理著根根豎立的毛寸,走起路來左搖右晃,把家裡的東西摔得叮噹作響,真不知道他們從哪裡來的怒火。他常常毫無禮貌地指責媽媽的聒噪和嘮叨。很小的時候,爸爸總是捨不得打他,也有例外,他十二歲的時候躲在廁所裡抽菸,被爸爸抓住,皮開肉綻地打了一次。可他本性桀驁,是不可更改的性情。後來,爸爸再教訓他的時候,揚起的手被他架在了半空,他大逆不道地說:“你太老了,留著點兒力氣撐著自己的最後一口氣吧。”然後狠狠地一推,爸爸踉蹌地退了幾步才算站穩。
弟弟叫潘景家。已經十八歲了。姐姐叫陸曼娜。而我叫盧榛榛。這是一個奇怪的家庭。
弟弟是父母領養的最後一個孩子。弟弟的媽媽因為生弟弟時大出血去世了,而他的父親拒絕認領這個孩子,因為弟弟不過是他和那個可憐的女人的私生子。他是一個沒有一點兒責任感和憐憫心的男人。所以,一降生在這個世界上,弟弟就失去了雙親,他就親身歷練著人情冷暖,沒有愛,沒有呵護,什麼也沒有,光溜著屁股躺在一張小床上,他本能地伸開雙臂,粉紅色的肉乎乎的小手在空中抓著些什麼——連剛出世的孩子都知道尋找愛,可是他註定什麼也抓不到。自己的命運彷彿是一團被揉捏的廢紙,任意拋棄在世界的角落,等待陌生人來翻雲覆雨。這就是弟弟。從一降生,陌生和疏離就成為他命運中解不開的結,他只有生活在自己用隔膜做成的世界裡才感到安全。
後來,弟弟被送到孤兒院。
我九歲的時候,爸爸有一天下班回來鄭重其事地坐在我的對面。他和藹慈祥的臉上有掩飾不住的不安和慌張,他把手放在我的頭頂,一股暖流流遍我的全身。他小心試探著問我:“榛,你不是想知道你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嗎?”
我睜著明亮的眼睛,略微有些恐懼地望著父親,父親有很大的鼻子。更小的時候,我被他抱在懷裡的時候總是沒完沒了地拿捏他的鼻子。我其實已經有些隱約。
在我更小的時候,大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