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歲的年紀,在和小夥伴們一起玩耍的時候,他們總是刻毒地喊我是“私生子”。有一次,我哭著鼻子去問幼兒園的阿姨什麼是“私生子”,她停下手中的活兒,俯下身來,緊緊地貼住我的臉,對我說“私生子”就是沒人要,沒有爸爸媽媽的孩子,你有爸爸也有媽媽,有溫暖的家,還有一個姐姐呢!最後她直起身來,照例拍拍我的頭頂,斬釘截鐵擲地有聲地下了一個結論,你不是私生子!我安心地看了看幼兒園的阿姨,快快樂樂地走開了。
可是那樣容易被美麗的謊言所欺騙的年紀早已灰飛煙滅。
姐姐說:“榛,你是私生子。”
姐姐交叉著光溜溜的大腿坐在我的對面。麥當勞店裡人來人往,她盯著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咬牙切齒,面目猙獰。我突然停止了咀嚼,手裡還捧著一個漢堡,兩條腿晃晃悠悠地吊在半空中,忽然就停止了擺動。
我說:“姐姐,那你呢?”
她說:“我也是,我和你,我們都不是好東西,是私生子!”
姐姐那一年十六歲,正式從學校退學。因為她和一個男孩子在自習課上擁抱和親嘴,且拒不承認錯誤。她還打架、抽菸、說髒話,是個女流氓。她被學校開除了,狠狠地開除了。她離開學校那天連頭都沒回一下。
第五回 榛·孤獨站立(3)
她帶我來麥當勞,這錢是她從媽媽那兒偷來的,她就坐在我對面,陰鬱著臉,看我,警告我:“不許說你吃麥當勞了!”
她是一朵半途而廢的花,猖獗且不顧一切地怒放。
我覺得姐姐美麗極了。
爸爸把我的手攥在手心裡。我覺得很溫暖。
我說:“爸爸,我不想知道。”
爸爸說:“不,榛,你遲早需要知道。”
第二天,爸爸帶我去了孤兒院。那裡有很多很多的孩子。就是在那裡,我第一次見到了弟,他理著平頭,穿著一件小白襯衫,紐扣系錯了一顆,睜著大而靈動的眼睛,雙手狠狠扯住柵欄的欄杆,向外張望,同時,身體不停地向後蕩去。
還有很多孩子,可是我卻在他面前停下了腳步。
我走過去,隔著柵欄摸他的臉,冷,有雨後潤涼的氣息。我雀躍著叫他“弟”。他定定地看我,忽然開口說:“你們是來帶我走的嗎?”
我說:“你不喜歡這裡嗎?”
他回頭看了一眼,我的目光被牽引過去,看見了不遠處的另外一個小男孩,安靜地站在那兒,他又轉過頭看我,兇巴巴地說 :“我恨透了這裡!”
爸爸告訴我,六年前,我就是從這裡被他和媽媽抱回家的。現在他和媽媽想收養最後一個孩子,想要一個男孩,姐姐讓他們太失望太傷心了。我被爸爸拉在手裡,沿著柵欄在一條石板小路上走過去。之後,我們見到孤兒院院長,是一個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
她似乎和爸爸是老朋友了。
她坐在茶几後面,笑容滿面:“老盧啊,要我說你就帶這個叫沈小朋的孩子。”
她欠過身,遞來一張照片和一沓資料。照片是黑白的,小小的,上面是一個瘦小的男孩子,有點兒惶恐的樣子,嘴唇緊咬住。
院長接著說:“這孩子天性溫順,從不惹是生非,而且腦子聰明。你也這麼大的年紀了,也不容易,收養一個將來有指望的孩子吧。”
父親笑著說:“這孩子的身世?”
院長說:“一個女人送來的,她說她是從一個垃圾箱旁邊撿來的,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就送到這裡來了。做父母的也真夠狠心的,或者是走投無路了吧。這些事誰說得清?只可憐了孩子。”
父親翻來覆去地把那些資料和那張小小的黑白照片看了又看,篤定地點頭。他對院長說:“就沈小朋了!就這個孩子了!”
我們三個人沿著柵欄在那條石板小路又走回去。春天的上午,陽光明晃晃的,幾隻燕子停在電線上,又撲稜著翅膀飛開,一些女孩子發出了美麗的尖叫。孤兒院的小操場上發生了一起鬥毆事件。兩個六歲的男孩子大打出手,一個穿小白襯衫的男孩把一個穿藍顏色T恤的男孩騎在了身下,同時,手持一塊小石頭重重地拍下去,下面的男孩即刻頭破血流,他先是抽搐了幾下,不久就爆炸一樣哭了出來,哭天搶地。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小男孩從容不迫地站起身來,用陌生疏離的眼神看著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的男孩,不說一句話。
院長大聲叫著,聲嘶力竭:“潘景家!潘景家!潘景家!”
她給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