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見過這等仗勢,雖說曾遠渡英國,但所接觸的也都是非常紳士的英國人,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應答。
不遠處,一個壯碩的中年人聽見了工人們的話,匆匆跑來,指著眾人的鼻子罵道:“你們這群赤佬,每天干活就知道偷懶!知道這位少爺是誰嗎?他是紀家的三少爺!”工人們頓時不作聲,臉上卻有鄙夷之色,早聽說這紀家三少爺從不管紀家的生意,不想今天竟到碼頭來了。
中年人叫周仁,年輕的時候原是昌西路上的小混混,後被紀老爺子看上,就一直跟著老爺子,如今老爺子退休,他便被安排到碼頭管理工人,做了工頭子。周仁經常呵斥叫罵工人,原意是想工人更勤快些,多為紀家做點事,好報答紀老爺子對他的恩情。他是個忠直人,又沒念過書,完全沒有想到這樣會招來工人的反感,工人們揹著都叫他周不仁。
“三少爺,你怎麼到碼頭來了?這裡人多嘈雜,海風又大,您身子嬌貴,當心著涼。”周仁熱心地說。滄闌道:“周叔,你別顧我,英國來的貨船如果到了,就趕緊叫人搬貨。”周仁被滄闌叫得心裡一甜,他與滄闌只是匆匆見過一次,不料滄闌竟記住了他,還呼他為叔。“三少爺,您太客氣了,我這就去看貨船來了沒有。”周仁說完就匆匆而去,被周仁訓斥的一群工人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紛紛出不屑的噓聲,其中一個年輕人更是出言嘲諷:“三少爺又怎樣,還不是混蛋一個!”大家聽了這話,都轟笑起來。
滄闌離年輕人不遠,那人的話音也沒刻意壓低,他聽了這話,不禁向說話的年輕人看去。年輕人有張深褐色的娃娃臉,看上去很稚氣,偏他的神情又很老成,乍看之下十分不協調。他的身體略顯單薄,不像是在碼頭扛貨的工人。年輕人的眼光迎向滄闌打量的目光,一股凌厲的氣勢直射向他,彷彿和滄闌有深仇大恨。
海邊傳來汽笛的轟鳴,接著是周仁中氣十足的喊叫:“貨船來了,你們幾個趕緊過來!”年輕人似乎沒有聽到周仁的叫喊,還一直盯著滄闌看,旁邊的工人用手肘靠靠他:“君寶培,別看了,再看你也變不成他,幹活去吧,省得周不仁又大吼大叫!”寶培不答話,又狠狠瞪視了滄闌一眼,才跟著工友向貨船走去。
滄闌很奇怪,一個陌生人不會用這樣的眼光看他,但他卻想不出有和寶培見過,只依稀覺得有些熟悉的感覺。這時,周仁又過來,對滄闌道:“三少爺,搬貨不是一時半會的事兒,您要是要點貨,到那邊坐著等。”
周仁的手指向貨船靠停的地方,那裡有張椅子。滄闌想,那肯定是周仁平時坐的,忙道:“周叔,你不必為我考慮,像平時一樣就好,我還想四處看看。”滄闌謙誠的態度,迎得了周仁的好感,即便是對他有大恩的紀老爺子,也不曾對他如此客氣,更不用說大少爺和二少爺。滄堇與滄彥多少都有些傲氣,出身富豪之家的公子哥,一慣是看不起窮人的,周仁也早領教過了滄堇滄彥的脾氣。
周仁自去了,站在椅子邊,也不坐下,吆喝著工人動作小心點、麻利點。滄闌走到碼頭邊,席地而坐。在海風的吹拂下,他的眼眶微微有些溼潤,在這裡,他總會想起秀君。當年秀君帶著他到黃浦江邊看大輪船的情景,一再閃現,那時,是少年不識愁滋味。再來,便是他新婚之後,夜夜獨坐在江邊,追憶往事,那時,是傷心人別有懷抱。最後,便是他在江邊與秀君作別,決心做個好丈夫,那時,是恩情從此兩茫茫。
往日的情景一再出現,滄闌就覺慘然,喉頭也堵起來,淚水也終於破眶而出。
寶培扛著一個大箱子,剛上碼頭腳就滑了一下,原本沉穩的步子突然變得虛浮起來,竟直直朝滄闌的方向退去。“三少爺,小心啊!”周仁大聲叫喊,提醒出神的滄闌。滄闌被周仁從回憶裡驚醒,一轉頭就見君寶培肩上的箱子滑落,向他砸下。
滄闌大驚,急忙向旁挪開,卻還是閃避不及,被箱子重重砸在右肩,摔進黃浦江中。
周仁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臉色蒼白,急忙喝呼工人放下箱子,跳到江中救滄闌。工人們也不敢怠慢,這畢竟關乎人命的事,紛紛下江。寶培呆呆地站在江邊,一動不動,像是嚇呆了。周仁走到寶培身邊,甩手就給他兩記耳光,怒聲罵道:“你個殺千刀的赤佬,要是三少爺有什麼事情,你十條命也賠不起!”周仁下手極重,寶培卻被打得笑起來,看得周仁心底涼颼颼的。
過了好大一會,滄闌才被工人們救起。滄闌原是會水的,只因事出突然,掉到江裡喝了不少水,白淨的臉轉成灰白的顏色。周仁見滄闌沒什麼大礙,就走過去:“三少爺,您看要怎麼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