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出一個,馬上還能出現第二個”,陸子崢想了想,道:“他們的糧已經斷了三天,再不撤兵,也只有搞大動作了。”
張元聽到“大動作”三個字愣了愣,很快明白他的意思,道:“本來就無甚可談,他們要打,你還怕不成?”
陸子崢笑了一聲,起身拍一拍他的肩膀:“要打,但不能照他們的打。”
張元很清楚他的謹慎,說這話必然有了八九成的把握,就道:“你是說……”陸子崢道:“你是留洋學建築回來的一把好手,爆破這樣的事,應該不難。”
沈黛在方家家宴上玩得累了,回家就立時歇下,睡到中夜,才被從窗紙縫裡頭吹來的涼風叫醒,坐起來看了看銅鬧鐘,已是夜深時分。
只見三兩樹丫枯瘦的伸在窗前,像暗地裡摸索過來的鬼的細手,慘白的月色瑣碎地照下來,落了一地碎銀似的殘渣。沈黛想起身去捻亮燈臺,只聽“撲稜稜”好幾聲,只見窗戶上映出一塊黑乎乎的影子,一隻烏鴉爪子扣在窗上糊的蟬翼紗上,尖利的爪尖勾進來。
沈黛低聲“去,去”地趕它,才聽“撲稜稜”一聲,那烏鴉遠遠飛去了。她給唬得不輕,一下子睡意頓無,索性披了一件中衣,起身就去院子裡吹一會兒風。
沈黛在院子裡站了一會兒,隱約聽見院子外面衚衕裡有人說話,就悄悄地走出去,把大門輕聲推開一點,見是喻蘭卿站在衚衕那頭的梧桐樹底下。她看了一會兒,喻蘭卿的大半邊臉隱沒在樹影底下,看不分明,身邊站著的人似乎是白竟仙。
沈黛猜她是趁著母親睡下了來說悄悄話,就抿著嘴笑了笑,依舊把門輕輕掩上,回屋裡睡去了。
等第二天開著門灑掃,正巧喻蘭卿提著小包袱從家裡出來,包袱口露出一點,裝著一兩件戲衣行頭。沈黛全不提昨晚的事兒,只笑道:“起這麼早,上戲樓去?”
喻蘭卿道:“先前我打聽了好些人,說西城有個極有名的中醫大夫,治肺病是非常好的,可惜二十塊錢上門一次。昨兒才請了一次,開了玉竹、當歸、紅參、地黃、蟬蛻,好幾十味藥,看著就靈,今兒再請他一次。我另花錢僱了個姑娘伺候著,家裡的事就都忙定了。這會子出去,和他們排戲呢。”
沈黛道:“排哪一齣?”
喻蘭卿道:“排《玉堂春》哪。”沈黛道:“哦,幾大折的戲,要長久地排上好些時候了。”
喻蘭卿聽見“長久”一個詞兒,心裡一動,忽地就說出一些不相干的話來,道:“從前我看水滸,裡頭有個忠義,但那作者寫著寫著,他自己也圓不了了。及時雨、豹子頭,他們的忠和義,哪裡兩全過?有了忠就沒義,有義就別想盡忠,天下的事情,不定都是這樣的。”
沈黛聽著奇怪,就笑道:“剛才還說《玉堂春》呢,怎麼扯起水滸了?”
喻蘭卿的眼圈有些紅了,吸了好幾口氣,才輕聲道:“他說北平形勢不好,過了這兩天,他們就離開北平,到燕郊、到保定去了。問我要是願意,就跟他走罷。我有媽病得起不來,我還有爸,失蹤了多少天找不見人,我走,我怎麼走得成?一邊是家,一邊是……真的,小黛,我真是……我恨不得把自個兒劈成了半兒,分到兩個地方去!我能麼!”她的話說到最後,忍不住哽了,剩下幾句細碎地留在嘴裡,沒有說出來。
沈黛聽明白了好幾分,卻也不知道怎麼勸,人生之痛處,便在老天爺總給大家一些無解的題目,怎樣抉擇,都是遺憾。於是只道:“等北平安穩了,他們自然會回來。北平那麼大,唱戲曲的哪個不愛來這裡獻藝?或者等伯母的病大好了,你也可以去保定府找他去。對不對?”
喻蘭卿只搖著頭,不知想說什麼,卻又哽住了,眼睛紅了落出淚來,道:“不一樣了,我感覺這次不一樣了。誰說得清明日呢?我跟你說,我從小就不貪心,就是跟著媽去廟裡,也從不求這個求那個的。我這輩子就求這一回,能好好地跟著他走,別讓我來去都一個孤家寡人似的,怎麼就那麼難?”
黛心有不忍,勉強笑著想再勸她,又聽她吸了吸鼻子,道:“昨晚咱們說了一晚上話,早上一醒,我算想明白了。天上的菩薩就那麼幾位,人間七七八八的願望那麼多,貪心的人那麼多,誰有空管咱們呢?你看看,在相國寺碧雲寺求神拜佛的,千千萬萬個裡頭,如願的能有幾個?這些東西都靠不住,我倒不如自己爭一個前程出來!我恨也好不恨也好,誰會管你?”
蘭卿畢竟有家訓放著,不敢在人前哭得怎樣怎樣,連鼻尖都哭紅了,還是硬抬起袖子,拭去很快又流下來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