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盒“中華”,順便給跟前幾位散了散,自己也叼上一支。旁邊的人立刻對他刮目相看,其中一位湊過來給他點上火,說:
“大哥,犯事了?拉的什麼貨?”
董榆生苦笑笑說:一輛小汽車,能拉什麼貨?糊哩糊塗就進來了。”
“哎喲,那是你給他們頂嘴了?”
“也沒頂嘴。就是講了幾句理。”
“要不得,要不得。一位四川口音的師傅接上話,說,“這些龜兒子,硬是棺材裡伸手死要錢的呦。他要咋子,你就咋子,多說一句,他就給你扣個帽子,叫啥子‘妨礙公務’,這就對了,罰款四佰算少的了。老弟,二回你碰上,再莫說得。”
正議論著,門推開了。這回是高個子警察,他面無表情地大聲喊道:
“要交罰款的,跟我來。”
“唿嚕嚕”,跟著出去了七八個。董榆生心裡有數:我一沒違章,二沒犯規,交哪擋子罰款,所以就沒動。
這以後再也沒動靜。有幾位老哥,實在熬不住了,使勁敲敲門,喊道:
“我們繳錢,我們繳錢。”
門框上有個小玻璃洞,一張臉晃了晃。大聲斥責道:“喊什麼喊?剛才要你們交錢,耳朵叫驢毛塞住啦?你們將就將就,等明天再說吧!”
一位山東口音的司機忍不住了,罵道:“他奶奶個熊,這夥子熊玩意真他孃的不是人揍的.老子明天非告他們王八蛋,不要共產黨的王法了!”
還是那位四川師傅好說話:“莫要高聲,莫要高聲。要是叫聽到了,大夥跟到受連累。二天我們繳錢走人,光棍吃不得眼前虧,強龍壓不住地頭蛇的嘛!”
董榆生不由得想到:我不也是”地頭蛇”嗎?我還不是照樣在這兒蹲空房子受洋罪?過後要不要把這事給郭富榮學說學說。又一轉念,想:算了,不在其職,不謀其事,說多了叫老郭產生啥想法。老郭初來乍到.有些情況不摸底,早晚讓他知道了,他會熟視無睹嗎?
其實老郭早就查出這檔子事了。他在縣委會上不止一次講,要撤消這個檢查站,甚至有的人要給予紀律處分或者移送檢察機關處理。第一個站出來持反對態度的就是方縣長,他仗義執言,侃侃而談:
“檢查站有什麼不好?交警大隊蓋辦公摟、宿舍摟沒向國家要一分錢你們知道不知道?朱桐生同志也負責搞了幾個檢查站,效果也挺好嘛!縣財稅局每年僅此一項就創收幾百萬,高原縣窮成這樣子,南來北往的客商贊助幾個錢也是應該的嘛!此事就不要再議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郭富榮剛當上縣委書記不久,人緣不熟,加上魄力也不是很大,一時間很難形成多數,老縣長又是一手遮天,這些情況董榆生當然不清楚。
第二天一大早,檢查站上班還算及時。八點鐘剛過,就有人開門,不冷不熱地喊一聲:
“誰交錢?”
這一回不是七八個,而是傾巢而出。有的司機手頭拮据,七拼八湊,連毛票子都掏出來了。董榆生惦記著村裡的事,耽擱不起,腳下放快了些,排了個第一名。
收款的警察依樣畫葫蘆,認錢不認人,頭也不抬地說:
“四佰。”
董榆生也不吱聲,從包裡抽出四張百元票往桌上一墩。稍微重了點,警察把看錢的目光轉向看人:
“火什麼火?別以為有幾個臭錢就神氣得不得了。老子見過的錢多了!把錢收回去,下一個。”
董榆生從第一個落到最後一個。臨走,還是那位四川師傅拍拍他的肩,說:“老弟.二回四川見!”
董榆生學聰明瞭,他雙手擎著四張“四元老”。恭恭敬敬遞過去。看上去那位小警察不過二十出頭,論年齡董榆生至少可以給他當叔叔,可是現在,人家是爺爺,董榆生是孫子。
“師傅,請收下我的罰款。”董榆生說。
“聽口音是本地人吧!”小警察態度和緩了許多。
“是,涼水泉子。”
“噢,聽說你們那兒這幾年搞得不錯?”
“是,是比過去強些。”
“富了不忘眾鄉鄰嘛!這些錢統統上繳國庫,一分錢也裝不到我口袋裡,懂嗎?”
“是,是。”董榆生不敢多說一字。
“早這樣,哪有這麼多羅嗦事?走吧!”
“師傅,我的手續。”
小警察從抽屜裡翻了半天,才找到董榆生的證件,往桌上一扔,說:
“下回注意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