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著一把嶄新的EB牌2號橡皮頭鉛筆。發現這些東西就夠怪的了,但更為離奇的是,有人(大概是丹底羅)小心地把每支鉛筆上的橡皮頭都削去了。橡皮頭都收納在鉛筆旁的加蓋罐裡,罐子裡還有一些紙夾,另有一隻卷筆刀,模樣酷似所剩無幾的卡拉·布林·斯特吉斯的歐麗莎飛盤的哨子。派屈克一瞧見畫紙,原本呆滯的眼光立刻靈動起來,急切地伸出雙手去接,喉嚨裡的聲音像是貓頭鷹的急促叫聲。
羅蘭看著蘇珊娜的表態,她一聳肩,說:“就讓我們瞧瞧他能畫點什麼吧。我已經心裡有底了,你不也一樣嗎?”
事實證明他確實很能畫。派屈克·丹維爾的繪畫才能令他們歎為觀止。他的畫作完全彌補了沒有聲音的缺憾。他畫得極快,也顯然大感愉悅;哪怕筆下的物事無比悽慘,他的情緒也似乎不再會受到影響。一幅畫上,喬·柯林斯手持短斧,站在一個毫無防備的過客身後,砍下了他的腦袋,只見喬咧著嘴獰笑。就在短斧落下之處,男孩還畫了兩個漫畫書裡常見的大氣球,裡面分別寫著“喀嚓!”、“噗!”。柯林斯的頭上也升出一隻氣球,派屈克填進文字來表示他的想法:“大塊頭,接招!”。另一幅畫上畫的是派屈克自己,躺在地板上,笑得有氣無力,表情細節被描繪得逼真之極(其實根本不用畫中他頭上氣球裡的“哈!哈!哈!”來補證),而柯林斯叉著腰站在他跟前觀望。隨後,派屈克迅速地把這幅畫翻到畫板後面去,又飛快地落筆,在新的畫面中畫下跪坐著的柯林斯,一隻手插進派屈克的頭髮裡狠狠揪著,撅起的嘴唇罩在派屈克的笑聲之上,也就是派屈克苦痛不堪的嘴巴之上。接著又是一陣飛快而老練的運筆(筆尖似乎根本不曾離開過紙面),派屈克又在老人頭頂上升出一個思想氣球,裡面填寫了六個字和兩個感嘆號。
“說的是什麼?”羅蘭問道,他已經被迷住了。
“‘好味道!真不錯!’”蘇珊娜回答,但她刻意壓低了聲音,難掩噁心的感覺。
拋開所畫之事,蘇珊娜大概可以一連幾個小時看著他這樣畫畫;事實上,她很快就著迷了。鉛筆快得近乎詭異,而且,他們誰也不曾取出一隻被切下的橡皮頭讓他擦抹,因為似乎完全沒那個必要。蘇珊娜看著他畫到現在,派屈克既沒有畫錯過一筆,也沒有哪一筆看似含糊帶過,他那洗練飛速的動作讓他們——好吧,既然只能這麼說,為何還要猶豫呢?——不得不承認,派屈克是個天才畫家。畫成的畫都不是素描,不完全是,但自成一派,栩栩如生。她知道,派屈克——這個派屈克,或是沿著光束的路徑的另一個世界裡的派屈克——日後必能畫出極品的油畫,但一想到這裡,她不禁心頭一涼,同時又氣血上頭。他們在這裡找到了什麼?沒了舌頭的倫勃朗?她突然意識到,這已是他們遇見的第二個白痴天才了。也許是第三個——如果除了錫彌,你把奧伊也算上的話。
他對橡皮擦絲毫不感興趣,這讓蘇珊娜只起過一次閃念,又立刻置之不理了——那想必是天才的狂妄之處吧。但她不曾哪怕想過一次——羅蘭也想不到——其實這位年輕的派屈克·丹維爾很可能根本不知道:世上還有橡皮這種東西。
9
第三夜快要天亮時,蘇珊娜醒來,看了一眼和她並排躺在穀倉上鋪的派屈克,便輕手輕腳地下了木梯。羅蘭正站在穀倉的門前小徑上,望著門外,抽著煙。雪不下了。即將下沉的月亮清亮地掛在天際,月光之下,塔路上的新雪泛出銀白的光芒,一片肅靜的美。風也止了,空氣似乎紋絲不動,但冷得嚇人,她覺得鼻子上的溼氣都要凍裂了。遠處依稀傳來一陣機動馬達的響聲。就在她側耳聆聽之際,那響動彷彿越來越近了。她問羅蘭是否猜得到來者是誰?或是,來者將對他們意味著什麼?
“我想該是他提到過的機器人,結巴比爾,暴風雪一完,他就得外出除雪。”他說,“他的頭上可能有類似天線的玩意兒,就像狼群。你記得嗎?”
記憶猶新。她便這樣回答他。
“雖然他有可能對丹底羅死心塌地,”他說,“但我覺得不太可能,不過即便那樣,也不算是我遇到的最古怪的事。你要準備好一隻飛盤,以防他翻臉。我也會備槍伺候。”
“可你明明不是這樣想的。”她想得到一個百分百確定的回答。
“是不想殺他。”羅蘭說,“他可以捎我們一程,說不定能直接送我們抵達黑暗塔。即便不能抵達塔,也可以把我們帶到白域的邊境。那挺好,因為那男孩還太虛弱。”
這倒提醒了她。“我們稱他為男孩,因為他看起來像個小夥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