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碧低頭不敢直視蕭含,剛剛的兩道妖力,已經讓她喪了半條命。
蕭含說的話,在疼痛漫在四肢百骸之際,又像一把鋒利匕首,直直戳中她內心。心底最黑暗的角落突然被人發現,既慚愧又無力,整個人渾渾噩噩,難受無比。
她知道她得報答蕭含,蕭含和祁嬰一樣,都是給她新生的人。
可是,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覺得自己得報答祁嬰,而非蕭含呢?
好像是從一開始,她覺得自己個良善的人。
她更願意相信,當初救她於水火,給予她新生的,是那個和她一樣,同樣良善的祁嬰。而不是,那個雖然偶爾還有惻隱之心,但實際上卻早已被陰詭遍佈於心的蕭含。
她是打從心底裡看不上蕭含,是打從心底裡認為值得她效忠的人是祁嬰。
“面對同樣的恩人,你只是瞧不起我,所以才會想一心報答祁嬰。”
“你們都瞧不起我,都以為自己乾淨無比,可大家誰又比誰要來得乾淨?你們坐不上我這個妖界之主的位置,就覺我骯髒狠毒,可你們若是坐上我這個位置,怕是你們都要比我狠上百倍千倍!”
蕭含勾唇一笑,卸下假面的真容顏,在昏黃仙樂殿的光線中,顯得十分孤寡。
水碧抿唇,臉色慘白,“妖尊,妖界大半臣民都是真心實意拜於你的門下,何來……何來瞧不起之說。”
“妖界臣民,折服的是我這妖尊之位,是我至高無上的妖力。他們瞧不起我,就如同當初瞧不起靠我上位坐上妖君之位的折鬱!”
蕭含諷刺輕笑,故意問道,“怎麼,難道你還要為自己的心虛找藉口麼?”
水碧冰涼的手緊攥著自己的裙襬,嘴唇泛白,毫無生機可言。
她費力從地上爬起,想起什麼,突然道,“可即使我選擇替祁嬰賣命,那我也不覺得對你有多虧欠。你和他不一樣,你死而不滅,他死了就徹底沒了!”
“我那天在西殿,湊巧看到折鬱君行色慌忙,我偷偷跟他到了仙樂殿,那話是我親耳聽到的!”
蕭含微怔,神情冷漠,回坐靠在高座上遲遲沉默不語。他沉重吐出氣息,又覺得今時今日的境況有些可笑。
幾月前,那時折鬱還活著,因做了個夢,一言不合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跑到仙樂殿。
他衝到他的寢殿,吵醒他,有一茬沒一茬的說自己做了個夢。
“夢裡我不在了,你好像也要死了。我在夢裡很著急,覺得你平常冷冰冰的也不善交際,仔細一想,世間也就只有我對你稍微好些。”
“夢裡……沒人願意用華縈琴和返魂香將你復生。”
“我在夢裡找了好多人,可是那些人都看不見我,或許他們其實是能看見我的,只是裝作看不見。主要是你人緣實在太差,差到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人願意救你。”
“我就在想啊,要是夢裡我能活著就好了。我要是能活著,我就一定能夠救你。”
……
三界之中,不棄他如敝履的折鬱,早在岐山,被那群仙門弟子害死了。
蕭含緊閉著雙眼,從沒有什麼時候覺得自己這麼無力過。
折鬱死的那天,他很難過。
可今天他想起折鬱的時候,卻很悔恨。
如果當年在堂庭山,他沒有一己之私,任由天火燒燬滿山棪樹,那折鬱有遺憾的一切,會不會根本就不會發生。
而且,他也寧願從始至終根本就沒有人溫暖過他的世界。這樣,他也許能好過一些。至少,不會故作無事,不會無力至此。
他可以用華縈琴和返魂香復生許多人,但即使華縈琴在世,返魂香可再製,他也復生不了……身為華縈琴的折鬱。
蕭含低沉喑啞的嗓音響起,“那天折鬱跑到殿中,我和他說,即使有一日我陷入萬死的境遇,只要能舍下全部修為重新開始,我就能死而不滅。這話,是假的。”
水碧神色慌亂,口不擇言,“這不可能!我不想對不起你,不想對你有愧疚。”
蕭含低諷笑起,“人要維持良善很難,即使是今日,我身上有良善,卻不願再良善。而祁嬰身上有良善,卻也不再如從前良善。”
“這個世上,一個人,怎麼可能會沒有不甘和怨恨。我因不甘和怨恨而生,所以我才能騙過折鬱我死而不滅。”
“可我那晚說的話,只不過是我隨口編造出來讓折鬱不再擔心的罷了。”
水碧全身冷得不斷髮顫,她姣好的容貌此刻憔悴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