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頭看著自己蒼老且傷痕累累的雙手,然後把手合起來,望著如紙的面板下遍佈的靜脈血管和肌腱,感覺腫脹發抖的指根關節。我自顧自地想著自己已經是個老人了,而且還在持續地老化。這不是生病,因為病會痊癒。這是老化。每過一天就更加困難,每個月就是身體的另一個負擔,每一件事情也都偏離正軌運轉。我想到自己才十五歲而已,卻聞到了血肉和髮絲燃燒的焦味。不,是香噴噴的燉牛肉。不,是姜萁燻藥草的香爐。這些混在一起的味道令我作嘔,也讓我忘了自己是誰,更不知道哪些事情才是重要的。我胡亂思索這鬆散的邏輯,試著理出頭緒,卻無濟於事。“我不知道。”我喃喃自語,“我不明白這一切。”
“喔。”弄臣說道,“就像我跟您說的,唯有當您成為您想要了解的東西,您才能真正明白。”
“你的意思是,我得成為黠謀國王?”我問道。我簡直震驚到極點,只因我從未見過如此狼狽的黠謀國王,不但要承受年老病痛的折磨,還得面對他的人民所有的痛苦。“這就是他日復一日所必須承受的嗎?”
第9節:事情的真相
“恐怕是的,陛下。”弄臣輕柔地回答。“過來,讓我扶您躺回床上。當然,您明天就會覺得好多了。”
“不。我倆都知道我不會康復的。”我沒說出這些嚇人的話,這是從黠謀國王的口中說出來的,我聽到了,也明白這是他每天必須面對的殘酷現實。我疲憊不堪,身上每個部位都異常疼痛,我從來不知道肌肉會變得如此沉重,就連彎曲手指都是如此痛苦費力。我只想休息,再度沉沉睡去。這到底是我,還是黠謀?我應該請弄臣扶我到床上,讓國王休息,但是弄臣仍握著那關鍵性的資訊,真是令我咬牙切齒。他變了個戲法,把我僅需的一絲訊息帶走,讓我無法得知事情的真相。
“她死了嗎?”我問道。
他憂傷地看著我,忽然停下來再度拾起鼠頭令牌,只見一小滴珍珠似的淚珠滑過鼠兒的臉頰。他注視著鼠兒,然後眼神又遊離了,在一片痛苦之境來回飄蕩,接著輕聲說道:“在泥濘灣的女子,如大海撈針般在泥濘灣尋找一名女子。她的命運如何?她死了嗎?是的。不。嚴重燒傷但依然活著。她的手臂被砍斷,同時在劫匪殺害她的孩子時被逼到角落強暴,但總算還活著。”弄臣的眼神更空洞了,並且照本宣科般地說話,聲音毫無抑揚頓挫。“當火燒屋的殘骸掉落在她身上時,她和孩子們被活活燒死。在丈夫叫醒她時服毒自盡、被煙嗆死,幾天之後因劍傷感染而死、被劍刺死、遭強暴時被自己的血悶死、在劫匪砍掉門並殺害孩子之
後割喉而死。劫後餘生,在第二年夏天她產下劫匪的孩子,幾天後被人發現流落街頭,身上有嚴重的燒傷,也記不起任何事情了。她的臉被燒得毀容了,雙手也被砍斷,卻還活了一陣子……”
“夠了!”我命令他。“夠了,我求求你,夠了!”
他稍作停頓吸了一口氣,眼神移回我身上並注視著我。“夠了?”他嘆了一口氣,用雙手遮住臉,然後透過手指頭說話,“夠了?那麼就讓泥濘灣的婦女繼續尖叫吧!但慘劇已經發生了,我的陛下。我們無法阻止已經發生的事情,而且事情過去之後就來不及了。”他把臉從雙手中抬起,看來十分疲倦。
“求求你!”我向他請求,“難道你不能說說我看到的那名女子?”我忽然忘了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對我來說很重要。他搖搖頭,帽子上的小銀鈴發出微弱的聲響。“只有到那裡才能查明真相。”他抬頭望著我。“如果這是您的命令,我必然照辦。”
“傳喚惟真過來,”我改口了,“我要給他指示。”�“我們計程車兵無法及時趕來停止這場突襲,”他提醒我,“只能幫忙滅火,協助居民從一片殘破中重建家園。”
“那麼,他們應該這麼做。”我的語氣很沉重。
“讓我扶您躺回床上,國王陛下,否則您會著涼的。讓我帶點吃的給您。”�“不用了,弄臣。”我憂愁地告訴他。“孩子們屍骨未寒,我卻在這裡吃東西取暖?把我的長袍和高筒靴拿來,然後去把惟真找來。”
弄臣勇敢地堅持立場:“您覺得讓自己不舒服,就能替一個孩子多留一口氣嗎,我的陛下?泥濘灣的慘劇已成事實,您為什麼還要受折磨?”
“我為什麼還要受折磨?”我對弄臣微微一笑。“在今夜的濃霧中,泥濘灣的每一位居民也提出相同的問題。我的弄臣,我受折磨,只因他們正在受折磨,只因我是他們的國王。我更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也親眼目睹那裡發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