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麼做,可有想過洛微?”他聽到自己冷漠的聲音,彷彿來自極北的苦寒之地,內裡全是冷硬的冰凌。
“你這麼做了,無論我生或者死,她這一生,都已然毀了。”
林婕妤怔怔地看著突然從黑暗中現身的太子,沉默許久,才淡淡道:“我要為二郎報仇。我沒得選擇。”
林婕妤在兩天後被處死。母后賜給她的毒藥,正是她用來毒害他的那種。
洛微從那天之後就不再說話,怕光,怕人,常常縮在黑暗的屋子裡,一待就是一整天。不僅如此,她還不讓人靠近,被人一碰就會尖叫,包括他在內。
母后告訴她,這是心病。
“我早就告訴過你,這宮裡處處都是致人死地的陷阱,你偏不信。竟揹著我和林氏的女兒來往密切。都幾個月了,我連一絲風都沒聽到!你瞞得倒好!”她慍怒難消,“三公主會變成這樣,林氏固然是罪魁禍首,你也逃不脫干係。”
見他沉默不語,她終究不忍,放緩了語氣,“你要知道,身在你這個位置,就算真喜歡誰,也不要表現出來。有時候,你的喜歡對別人來說,是禍不是福。”
是這樣麼?
他立在窗子外面,看著洛微穿著白色的小裙子,捧著一朵小花發呆。那張臉還是那樣精緻可愛,卻木然得如同雕塑。
是他害了她。
他想,這世上的許多事情當真是無可奈何。他只是想做一個正常的兄長,卻把原本正常的妹妹搞得不正常。無奈之餘,只能一聲嘆息。
既然無人需要他的真心,他又何必再如此執著?
麟慶朝的宮人們都記得,自打林婕妤之事後,太子殿下便性情大變。
這麼說也許有些誇張了。他原本便是散漫的性子,只是在那之後變得更加散漫了而已。他對什麼事情都有興趣,卻只能保持片刻的熱度,轉眼便拋諸腦後。
再沒有什麼事或者什麼人能令他記掛。
人世譬如一出大戲,他置身其中,卻只當自己是個看客。
直到那一天。
顧雲羨感覺身旁的人呼吸平緩,試探道:“陛下?”不會睡著了吧。
沒有回答。
不是吧?真睡著了?
她欲哭無淚。
看這裡這麼安靜就知道,外面那些人肯定被他下了命令,不敢進來。可他這麼靠著她,她也不能出去叫人,難道要在這裡坐一個晚上?
他閉著眼睛,感覺身邊的人難以剋制的怨念,唇畔不自覺染上一絲笑意。
今夜在大正宮,寧王勾起了他心底不快的回憶。事後,他立在大正宮前的太階之上,心中煩悶到了極點。等他反應過來,才發覺自己的視線已然看向了太寅宮的方向。
他想見她。
夜已深沉,她自然已經睡了。受到一種莫名力量的驅使,他竟不想叫起她,就這麼立在黑暗中注視著她的睡顏。
她睡得不好,眉頭微蹙,不時翻身,彷彿即使在夢中也難得安寧。
看得太入迷的後果,便是她突然起身,嚇了他一大跳,第一個反應竟然是趕緊躲到一側的黑暗處。
她長髮披散,裹在一件琉璃白的外袍中,就這麼立在窗邊,亭亭玉立,自有一股端靜之姿。
月光流瀉在她身上,一瞬間竟不知是月光動人,還是她更動人。
他從來不知道,這個從前被他忽視的妻子,竟是這般靜美奪目,讓他幾乎移不開目光。
他想起那一日,邢綰在梅林摔倒,她跪在頤湘殿西殿的地衣上,一寸一寸抬起頭。雪膚皓顏,眼波如水。隔著一丈遠,他能感覺出她心底的憤懣,可那張臉卻是那般平靜。那樣的矛盾,讓他忍不住靠近探尋。
然後,越陷越深。
這世道如此乏味,這世上的女子亦是如此乏味。只有她,是上蒼賜給他的驚喜。
第二日莊令儀到含章殿時,顧雲羨還未洗漱完畢。她在外面候了三刻,才見顧雲羨挑簾而出,“勞你久候了。對不住對不住。”
這些日子兩人熟稔了不少,莊令儀也能跟她開幾句玩笑,“往常姐姐都是起床就寢最準時的一個,怎的今日竟賴了床?”
顧雲羨淡淡笑了笑,“昨夜睡得不好。”
想到昨夜,心中又忍不住一陣惱怒。在地上整整坐了一個時辰,好容易盼到宮人進來檢視,這才解救了她。他一直攥著她的手,她不敢掙開,更不敢吵醒他,只好任由他握著,連宮人挪他到床上時,她也只能跟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