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便略略勒了韁繩,叫座下的戰馬腳步慢下來,想要湊近混元子道長、同他說說話——譬如這位道長怎麼看那些離軍?他們到底是該一路跟著,還是爭一口氣自己另尋路走呢?
便在這時候,忽然聽到前面傳來號令,說叫停。
他們這一百四十幾人的隊伍蜿蜒在山路上,也是一條長蛇。前面的命令花了好一會兒才傳過來。等丁敏聽見了這命令、想了想,撥馬上了路邊一個小山坡往前看的時候,發現最前頭的離軍正在同另一些軍人說話。
眼下是下坡路,前頭的隊伍拐了一個彎兒,因而有幾棵葉子金黃的樹木遮住了,他看得並不真切。便問前面的人出了什麼事。但命令也是慢慢傳過來的,最前方的慶軍也不大曉得,只知道是前頭似乎在林中又遇到一軍,正在問對方的來歷和來意。
丁敏就眯起眼,再看了一會兒。可山下那些先頭部隊一個個的人兒也只有手指長短,足足距離兩百多米,並看不分明。他是軍人,並不習慣茫然的等待。於是轉頭道:“燕兒,去前面看看,出了什麼事。”
燕二得令,立即跳上山路旁邊的草坡,一溜小跑著去了——在陽光下揚起一路的灰。
但只過了半炷香的功夫就返回來了。脖子漲得通紅,臉上盡是忿忿不平之色。到了丁敏的馬下先罵:“他媽的,這些北鬍子,欺人太甚!”
可他也曉得事情輕重緩急。罵完了馬上又道:“我離得遠遠就把我攔回來了,什麼都不說,只趕我走。隊正,這些北鬍子是不是要黑了咱們?”
丁敏皺眉向前看了看,低頭問他:“看見是什麼人沒有?”
燕二喘著粗氣:“我也不曉得是哪裡的兵,但是遠遠看著衣甲鮮明,體格也很大,比那些北鬍子還大。我只看了個大概,但是……看不出是什麼來路。”
丁敏微微一愣:“你也看不出?”
燕二是許謀帶著的。雖然年紀小,可見識並不少。從慶國的南邊到北邊,五年裡大小的營盤過了個遍。又被當做精銳的斥候來培養,因而是很有些見識的。
可如今他這樣說,就意味著前面出現的那支軍隊對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就連推測一下子的可能性都沒有。
在這漫卷山裡……慶國人、業國人、餘國人、離國人,或者再有辰國、烈國人。燕二說看不出,還能是哪一路的?
丁敏便看了看許謀。兩個人略想了想,丁敏道:“我過去看一眼。”
他是老軍,自然很不喜歡情況不在掌控之中的局面。一無所知的感覺是最叫人憂心的了。許謀點頭:“燕兒,你跟著他去。”
便是在這時候,一路上一直沉默著的李雲心開了口:“不想死,就不要去。”
他的聲音還是老樣子——懶洋洋、慢吞吞,頗有點玩世不恭、遊戲風塵的意思。他昨夜這樣說,丁敏或許心裡會不痛快。但如今這麼說,丁敏愣住了。他猛地轉頭:“道爺,這話怎麼說?”
李雲心笑了笑:“瞧著吧。”
……
……
離國嘯掠軍都頭第五靖,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身材魁梧,口中葷腥不忌,脾氣不好,張口就要罵人。但其實他的心是很細的——不細,也做不了這個百夫長。
因而當這一軍從林中走出來的時候,他便皺起眉。
倘若來者是什麼慶軍、業軍、餘軍,他心情好,都會先冷眼打量打量,然後再叫他們長官出來說話。他乃是大離嘯掠軍的都頭——那些軍中的一個指揮使見了他,都要客客氣氣地說話,何況什麼隊正、火長之類的小官兒。
但這一隊……他從未見過。
他們的先鋒拐過這小山坡,就猛地撞見兩個彪形大漢直挺挺地站在路當間兒。
都生得孔武有力,虎背熊腰。
頂著厚重的牛角盔。頭盔是暗紅色,上面裝飾著高高的野雞翎,看著華麗極了。
身上披著彩甲——不是皮甲,而是鐵甲。明晃晃的鐵鱗綴在暗紅色的厚皮上,腰間扎著色彩斑斕的蟒皮帶,腳上踩著黑色祥雲靴。
這兩個大漢手持渾鐵重矛,宛若門神一般攔在道路上。見了離軍也不驚慌,只沉聲喝道:“我家大將軍有令——凡從此地過者,都要下馬待查!”
他們穿的這華麗鎧甲像是儀仗甲。但第五靖在上面看到了不少刀劈斧砍的痕跡,還在縫隙間看到發黑的血痕。這意味著鎧甲的主人是真穿著這一身去搏殺——看到渾鐵重矛矛鋒上的缺口就曉得,還必然是很激烈的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