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馬車……軸斷了?
再也沒有什麼能比這句話更諷刺了。
齊氏怔怔的甚至有些反應不過來,都不知道自己的臉『色』在這一刻到底有多麼滑稽與難看。
今日不顧嫂子昌德伯夫人壽日的體面,在齊家二門上這一通拼死拼活、動手動口的大鬧,歸根結底還是得要讓俞菱心一同登車回到寇家,才能有隨後的打算種種。
但是,那總得是自己有輛能用的車才行呀!
一時間,所有的叫罵爭吵都好像變成了鋪天蓋地的譏笑諷刺聲,打在她臉上。
而魯嬤嬤顧不得臉上猶自紅紅的巴掌印,就趕緊去與小廝反覆確認馬車的情形,又急又罵的鬧個不住,最終還是顫巍巍苦著臉重又回稟齊氏:“太太……要不,跟伯府借——”
“啪!”齊氏反手就是一個耳光,大約是心中實在怨憤的狠了,又不好當著親戚家的子侄再去撕扯俞菱心,滿腔的憤怒、丟臉、憋屈就都瀉在了魯嬤嬤臉上:“怎麼辦事的!不長腦子是不是!還是駕車跟車的沒長眼睛,連輛馬車都看不住!平素裡的飯都是白吃了餵了狗嗎!一個個天殺的賤材!”
魯嬤嬤有冤無處訴,這回臉上兩邊都是巴掌印子了,倒是對稱的紅撲撲,什麼陪房管事硬挺腰子的老家僕,幾輩子的老臉都算是丟了個殆盡。
這時昌德伯府的大少夫人朱氏終於趕了過來,到了院子門口見了這個場面也是一驚,但路上也聽管事媳『婦』提了幾句,再者昌德伯府上下也是人人皆知齊氏這位三姑『奶』『奶』的火爆脾氣,因此不拘心裡是幾分驚嚇幾分鄙夷,面上還是滿陪著笑意上前:“姑母怎麼動這樣大的氣,不值當的。我已聽說了,說到底還是伯府今日不周到了,在我婆婆這樣大喜的壽日子裡沒照看好姑母的馬車,您快別動氣了。就看在侄媳『婦』的面上,且賞臉先用了我的車可好?”
朱氏這一番話既是給足了臉面的勸解,也有隱約的敲打——到底是昌德伯夫人的壽辰,齊氏這位庶出姑『奶』『奶』要是真知道自己在孃家的分量,就該順坡下了才是。
在這一點上齊氏倒還沒想的太細,只是聽著朱氏說話客氣,順勢就又哭了出來:“侄媳『婦』,你最是賢惠知禮的。我……我哪裡是因著這車馬,實在是菱丫頭你這表妹……”
論起胡攪蠻纏的滔滔不絕,齊氏本來就很有一套。而此刻接連在俞菱心面前折戟的挫敗感,以及在荀澈這個親家子侄面前丟臉的憋屈混合在一處,越發又哭又說鬧個不停。
朱氏其實只是想說幾句客套話,再撥輛馬車,趕緊將齊氏與俞菱心這對母女快快送離昌德伯府,卻沒想到齊氏這個做派真是名不虛傳,哭鬧的聲音又大又連貫,緊緊扯著她的手力氣又足。
朱氏兩番想好聲好氣的『插』話打斷齊氏,竟『插』不進去。主要是朱氏自己是出身於承恩公府的姑娘,無論是在閨閣中還是嫁到昌德伯府裡都是習慣了輕聲細語地說話,單以嗓音而論,哪裡能與這樣滴水不飲罵陣半日的齊氏相比。
沒奈何,只好讓齊氏再多說幾句。
與此同時,俞菱心也有些呆呆的。
她本就望著荀澈,他俊秀的五官在這暮『色』四合當中格外顯出了幾分柔和,薄唇上揚的角度很小,小得幾乎讓人察覺不出。但他的眉眼又彷彿是在含著笑的,那樣優雅而從容的。好像世上一切的問題在他跟前都不是問題,不論是怎樣的尷尬困局,又或是怎樣的困難艱險,對他而言,都只是小事一件。
其實這樣丰神雋秀,姿容雅逸的荀澈,俞菱心上輩子回京之後是沒有見過的。
前世的天旭十九年,他們成婚之際,這位曾經名滿京華的翩翩佳公子早已病得脫相,兩頰瘦得深凹進去,肌膚滿是枯黃之『色』,能盤起來的髮髻已經很小,快要連金冠都戴不穩,髮絲間幾乎半是銀白,不知是因著中毒用『藥』,又或是殫精竭慮、勞神太過。
但即便是那樣形銷骨立的枯槁模樣,俞菱心也仍舊記得,荀澈眼中含蓄的鋒芒,面上從容的神態,仍舊與此刻是一模一樣的。
前世記憶中遙遠的種種與眼前意氣風揚的青年彷彿自然地融合成了一體。稍微再多想一想,她便覺得眼眶有些熱了,鼻子也微微發酸。
此時此刻的荀澈,沒有家破人亡,沒有中毒垂死,也沒有生前身後滿天下的『奸』臣罵名。
這樣真好。
而在這一刻,荀澈終於後退了一步,同時微微側了身,目光便緩緩向她轉過來。
“慎之,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