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懂她的意思。
她沉默了很長時間,有些艱難地露出一絲微笑,說道:“好,我會親眼看著。”
陳長生說道:“您會看到的。”
……
……
抄家後,薛府盡散家僕,無論長房還是二房,只要暫時沒受到牽連的人,都已經被送回了家鄉,現在府中,只剩下了薛夫人,還有一位僕婦和老管家,顯得格外冷清,若依薛夫人的意思,便是這名僕婦和管家也應該離開,只是卻沒辦法說服他們。
那位僕婦說道:“既然要設祭,哪怕再如何簡單,也要去置辦些東西,我們總能替夫人分擔些。”
薛夫人搖頭說道:“人都已經下葬了,還設什麼祭。”
管家說道:“朝廷既然沒有說話,那便是預設了,想必此後數日,總會有些大人或是舊時同僚前來拜祭,我們總得迎著。”
他是按照舊時想法說的,卻引動了薛夫人的難過,淡然說道:“你以為有人敢來嗎?”
管家心想老爺一世英雄,在京中交遊廣闊,只要朝廷不發明旨,總會有人來的。
薛夫人說道:“既然我們要設祭,又從哪裡去找銀錢?”
管家想了想後說道:“在京郊置辦的祭田,暫時無法脫手,西直街的鋪子……”
如今的薛府哪裡還拿得出來銀兩,如果想要擺出象樣的祭堂,便只能變賣沒有被抄沒的那些族中產業,還必須是最好的那些才好出手。
西直街是京都最繁華的地方,街上的鋪子真可謂日進斗金,從來沒有人捨得賣掉。
管家看著薛夫人猶豫的神情,以為她是不捨,勸說道:“回鄉後,鋪子沒有人看,遲早也保不住,既然不會再回來了,何必留著。”
薛夫人沉默了會兒,說道:“鋪子不要賣。”
管家有些吃驚,繼續勸說:“夫人,請您……”
薛夫人搖了搖頭,說道:“我知道你擔心什麼,只是我已經改了主意,不離京了。”
聽著這話,管家更加吃驚,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便聽見夫人繼續說道:“過些天,你回鄉去把謹哥接回來。”
謹哥全名薛業謹,是薛河的獨生子。管家已經知道訊息,二老爺薛河正在押送回京的途中,只怕也難逃一死。謹哥是薛府現在的獨苗,前天確認朝廷的旨意後,被夫人連夜送回了老家,為何夫人現在又決定讓他回京都,要知道,這要冒極大的風險,誰知道朝廷裡新當勢的那些大人物們會不會改了主意。
他顫著聲音說道:“就算謹哥回來,又如何看得住那些鋪子。”
“謹哥是我薛家唯一的血脈,豈能把時間耗在這些庶務上。”薛夫人看著他認真說道:“他回京,是要讀書的。”
管家暗暗叫苦,心想現在的京都有哪家學院敢收薛家的子弟?不要說青藤六院,就算是最普通的坊塾,只怕也會把謹哥拒之門外。
薛夫人沒有把自己後續的安排說出來,對管家說道:“你先去忙設祭的事,至於銀錢,先用這些應著,不夠再說。”
說著話,她從髮髻裡取下一枝赤金釵遞了過去。
管家只得受命,拿著那枝赤金釵出了門。
那名僕婦端上一碗茶,說道:“您先潤潤嗓子。”
薛夫人端起茶碗飲了口,看著茶湯裡倒映出來的自己的蒼白的臉,忽然露出了一絲笑容。
與前些天不同,她今天的笑容雖然依然疲憊,但終是多了幾絲明亮。
然後她覺得茶水有些甜。
嗓子裡如果有血,應該也是甜的。
這是薛醒川與她聊過的話。
那時候他們剛成親,她主持中饋的第二天,便發現家裡的賬目有很多問題,有很多銀錢流向不對。
剛好那時候府裡有很多傳言。
她有些難過,晚飯的時候沒有喝湯。
薛醒川無法,才告訴了她實情,她才知道,原來自家夫君是被抱養的,他還有一個親兄弟,那個人叫周通。
為了安慰她,薛醒川和她說了很多閒事和趣事,還有戰場上的事,比如,嗓子裡如果有血,那會是甜的。
如果那枝金釵刺進咽喉,也應該是甜的。
薛夫人想著。
從一開始,她就沒有準備離開京都。
她準備替薛醒川收殮之後,便自盡,隨他而去。
直到昨日,事情發生了改變。
她不準備死了。
她準備繼續在京都裡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