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對駱老爺子的方略比陳宦本人理解更深。這時候提筆寫出來,一下子就把握住了駱成驤謀略的精髓。
其略文如下:“宦於江日徑電項城,懇其退位,為第一次之忠告。原冀其鑑此忱悃,回易視聽,當機立斷,解此糾紛。乃覆電傳來,則以妥籌善後之言,為因循延宕之地。宦竊不自量,復於文日為第二次之忠告,謂退位為一事,善後為一事,二者不可併為一談,請即日宣告退位,示天下以大信。嗣得覆電:則謂已交由馮華甫在南京會議時提議。是項城所謂退位雲者,決非出於誠意,或為左右群小所挾持。宦為川民請命,項誠虛與委蛇,是項城先自絕於川,宦不能不代表川人,與項城告絕。”
這封電文先歷陳一下自己前幾個月來回奔走又要取消帝制,又要保全袁世凱,希望從中求得轉圜云云,表明自己已是仁至義盡;然後話鋒一轉,批評袁世凱對宣佈退位沒有誠意,扣定了他不仁在先,為後面反袁的舉動張目。隨後“宦為川民請命,項誠虛與委蛇,是項城先自絕於川,宦不能不代表川人,與項城告絕”,這是這封通電的精妙之處,一下子把陳宦拔高到了為四川請命的道德高度,不是我陳宦想對不起你,而是你袁世凱對不起四川老百姓。你對我個人是很不錯,我感恩戴德,只不過我還得為四川老百姓著想,所以不得不與你斷絕關係。這一篇通電邏輯清楚,立意高標,政治上和道德上無懈可擊,讓人擊節讚歎。
這一篇好電文,陳宦卻怎麼看怎麼心虛。因為他對袁世凱始終懷有畏懼,這次站出來公開反對,更是底氣不足。結果無論電報草稿反覆修改,他總是覺得不妥。其實根本不是電文有問題,而是他自己心裡有鬼。
結果修改來修改去,這一拖延就拖到了5月21日。這時恰好成都周圍發生小規模的兵變,陳宦以為誰跑過來搞兵諫,嚇得立刻把鄧文瑗叫過來,讓他拿出電報草稿,匆匆改了幾筆,拿去電報局釋出。
陳宦怎麼改的呢?其實鄧的原文他沒有動,只是在結尾自作聰明地加了一句話:“自今日始,四川省與袁氏個人斷絕關係,袁氏在任一日,其以政府名義處分川事者,川省皆視為無效。”大概他是覺得實在耽擱太久,想借這一句話向各界表明態度,以消除疑心。
但是這一句,就讓這封通電徹底變了味道。
這句話太蹩腳了。別人反袁,甭管真假,都號稱出自公義。像馮國璋拉了李純、朱瑞、靳雲鵬、湯薌銘幾個將軍,發密電給全國號召取消帝制,說什麼雖深受項城知遇之恩,卻不敢以私德廢公義云云,冠冕堂皇,既響應了全國民意,又不致跟袁世凱徹底鬧翻,用詞也特別講究,只敢說“勸退”。
而陳宦這封通電,卻反其道而行之。什麼叫“與袁氏個人斷絕關係”?這一句畫蛇添足,等於告訴別人,我跟袁世凱不是道理上的爭執,是私人恩怨,所以要反他這個人,而不是反他的政策。駱成驤的計策是“反其事,不反其人”,陳宦這一句話,立刻變成了“反其人,不反其事”。結果駱成驤和鄧文瑗苦心為他營造出的大義形象立刻崩潰。
若單說私人恩怨呢?陳宦就更說不過去了。袁世凱跟你有什麼恩怨?他給你這麼大信任,現在你卻特意強調反他,還揪著他本人不放,這算怎麼回事?而且通電前面還口口聲聲說項城項城,語氣恭謹,突然就改了口風直呼“袁氏”,前恭而後倨,簡直是自相矛盾。
袁世凱本來已經被舉國呼聲搞得心力交瘁,眾叛親離,突然收到陳宦這封電報,成了駱駝上的最後一根稻草,回想當年陳宦跪在地上向自己勸進的場景,當即被氣得暈倒在地,醒來時口中喃喃道:“人心大變。”袁世凱對陳宦的通電這麼憤怒,不是因為他反對其稱帝。陳宦早就打過電報給他,勸他退位,他對陳宦的立場已有心理準備。袁世凱只是萬萬沒想到,這個陳宦反就反吧,居然反得如此絕情。
沒過半個月,一代梟雄病死了。據說他死前口稱“他害了我”,不知是指太子袁克文,還是指這個背信棄義的陳宦。當時有一副陳說此事的對聯:“籌安六君子,送命二陳湯”,其實湯薌銘、陳樹藩兩個人只是湊中藥名的填頭,真正起關鍵作用的,還是這個“與袁氏個人斷絕關係”的陳宦。
駱成驤在成都聽到袁世凱氣死的訊息,心中大喜,揮筆寫了一首《詠劍詩》。其中有兩句:“聊憑掣電飛三劍,斬取長鯨海不波。”那“三劍”說的便是為陳宦出謀劃策,討袁三電的事。而後一句,則充分展示了這位老夫子的得意心情:不動兵戈,不起戰亂,只消三封通電便讓元兇授首,這是何等的功業。
駱成驤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