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看著菲利普的喉結在長出胡楂兒的脖子裡上下移動,看著他的腦袋歸納出符合邏輯的簡單結論。接著菲利普將他的私事說了出來,語調極其痛苦,起初哈利還以為那是因為菲利普不習慣抽菸的緣故。
“我老婆碧蒂是個淫婦。”
“什麼?”哈利儘量不讓心中的訝異表現出來。
菲利普將煙丟在地上,傾身向前,從後口袋拿出一本黑色筆記本:“她失蹤後我發現了這個,就放在她的抽屜裡,她連藏都懶得藏。乍看之下你會覺得沒什麼,只是常見的備忘錄,拿來寫些電話號碼什麼的,可是我拿去比對電話簿之後才發現並沒有這些號碼,這些是密碼。可是我老婆不擅長寫密碼,我不到一天就把它破解了。”
艾瑞克·羅西斯是李特費利搬家公司的老闆,這家公司之所以能在利潤相當有限的搬家市場裡找到利基,是由於定價低、採用侵略性營銷策略、僱用廉價外籍勞工、搬家合約上要求物品一旦全搬上貨車,客戶就得在貨車出發前往目的地之前付現。他從來沒在任何一個客戶身上賠過錢,主要是因為合約上有一行小字,註明任何有關損害和偷竊的申訴都必須在兩天內提出,而實際上百分之九十的申訴都來得太晚,因此不予受理。至於那剩下的百分之十,艾瑞克自有一套辦法對付,不是避不見面,就是使出拖延戰術,那些等離子電視遭竊或鋼琴被砸壞的苦主,最後都被他搞得精疲力竭而不了了之。
艾瑞克很年輕就投入了搬家業,在李特費利搬家公司上班,這家公司的老闆是艾瑞克父親的朋友,他會進這家公司就是透過父親的安排。
“這小鬼要他去上課安靜不下來,要他去當混混又太聰明,”他父親說,“你能收留他嗎?”
艾瑞克去當了業務員,賺取佣金,很快就以自身的魅力、效率和蠻橫闖出一片天。他遺傳了母親的褐色眼珠、父親的濃密鬈髮和運動員體格,很多女性客戶遇上他都當場簽下合約,不再詢問其他搬家公司的報價。他很聰明,對數字也很有一套,偶爾公司需要投標大案子時,他也能提供策略:價格壓低,損害自付額拉高。五年後,公司獲利可觀,艾瑞克成了老闆經營公司的左右手。某年聖誕節前夕,老闆將一張桌子搬到艾瑞克的新辦公室,就在他二樓的辦公室旁邊。這只是一項相當簡單的搬運工作,但他突然心臟病發,倒地身亡。接下來幾天,艾瑞克安慰老闆的妻子說他有辦法——而且是非常有辦法——扛起這家公司。喪禮過後一星期,艾瑞克和她敲定了一筆幾乎只是象徵性的經營權轉移費用,這個金額反映了艾瑞克強調的所謂“這是一家市場利潤有限且風險高、利潤率幾乎等於零的小公司”。他堅決主張,對他而言最重要的是有人能繼續經營她丈夫打拼了一輩子的事業。他說這些話時,褐色眼眸裡閃著一滴淚光,她伸出一隻顫抖的手放在他手上,說他應該親自來跟她報告公司狀況。就這樣,艾瑞克成了李特費利搬家公司的老闆,他上任的第一件事是將所有的申訴信件丟進垃圾桶,重擬搬家合約,發傳單給富裕的奧斯陸西區每一戶人家,因為那裡的居民最常搬家,而且對價格極為敏感。
艾瑞克三十歲那年,擁有的財富已足以購入兩輛寶馬、法國戛納北部的一棟避暑別墅、提維塔區佔地五百平方米的獨棟洋房。他是在提維塔區的公寓長大的,這裡的公寓不會擋住陽光。簡而言之,他負擔得起卡米拉·桑丹。
卡米拉來自西奧斯陸布明賀區的破產製衣貴族,布明賀區對艾瑞克這個工人之子而言,就和現在他在提維塔區自家地下室堆積一米高的法國葡萄酒一樣陌生。當他走進桑丹家那棟華麗的宅邸,看見那些即將被搬走的傢俱時,他才發現自己尚未擁有什麼,同時下定決心一定要擁有,那就是品味、風格、昔日的輝煌和自然散發的優越感,這種優越感只會被禮貌和微笑更為強化。而所有這些特質全都體現在桑丹家的女兒卡米拉身上——她臉上戴著一副太陽眼鏡,坐在陽臺上眺望奧斯陸峽灣。艾瑞克知道那副太陽眼鏡可能是在當地加油站買的,但是戴在她臉上就成了古馳、杜嘉班納,或其他那些不知道該如何發音的名牌。
現在他知道那些名牌要如何發音了。
除了幾幅要賣掉的畫,他替桑丹一家人搬走所有東西,運到一個較不時尚的地點、一間較小的房子。他還偷偷扣下一樣東西,而且從未接到他們的遺失申訴。當卡米拉站在提維塔教堂外成為她的新娘,該區的公寓成為他們婚禮的無言見證時,卡米拉的父母並未對女兒的選擇噘嘴不表苟同,也許是因為他們看見艾瑞克和卡米拉在某種程度上是互補的:他缺乏教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