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日
哈利踏上維格蘭區那棟公寓的六樓走廊,毛茸茸的濃密雲層遮住了黎明。崔斯可的套房房門微微開著,哈利推門而入,看見崔斯可雙腳擱在咖啡桌上,屁股坐在沙發上,左手拿著遙控器。電視畫面上倒帶的影像化為數位馬賽克。
“不來罐啤酒嗎?”崔斯可又說了一次,舉起喝了一半的啤酒,“今天是星期六啊。”
哈利覺得自己似乎看得見空氣中充滿細菌的氣體。房裡的兩個菸灰缸都插滿了菸屁股。
“不了,謝謝,”哈利說,坐了下來,“結果怎麼樣?”
“呃,我只看了一個晚上,”崔斯可說,停止DVD播放,“我通常都要看好幾天的。”
“那傢伙又不是職業撲克選手。”哈利說。
“別這麼篤定,”崔斯可說,喝了口酒,“他虛張聲勢的技巧比大多數的撲克選手都厲害多了。這就是你問他問題的地方,你認為他應該會用謊言來回答對不對?”
崔斯可按下播放鍵,哈利看見自己出現在電視臺攝影棚的樣子。他身穿瑞典品牌的細直條紋西裝外套,有點太緊,裡頭是蘿凱送的黑色T恤,下半身是迪賽牌牛仔褲和馬丁靴。他以一種不舒服的怪姿勢坐著,彷彿椅背長了釘子。他問的問題透過電視喇叭聽起來有點空洞。“你會邀請她去你的飯店房間給她補補習嗎?”
“不會,我不認為我會這樣做。”史德普回答。崔斯可按下暫停鍵,畫面凍結。
“你認為這裡他說謊?”崔斯可問。
“對,”哈利答道,“他搞上了蘿凱的一個女性朋友,女人通常不喜歡吹牛,你有沒有看出什麼?”
“如果在計算機上播,就可以放大他的眼睛,可是我不需要,你可以看見他的瞳孔放大了。”崔斯可伸出指甲被咬爛的食指,指著螢幕,“這是承受壓力的典型徵兆,再看看他的鼻孔,你有沒有看見他的鼻孔微微張開?一個人承受壓力就會這樣,大腦需要更多氧氣。但這不表示他說謊;很多人在說真話的時候有壓力,或是在說謊話的時候沒有壓力。比如說,你可以看見他的手是靜止的。”
哈利注意到崔斯可的聲音變了,刺耳的嗓音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柔和且近於喜悅的聲音。哈利看著螢幕,看著史德普的雙手靜靜放在大腿上,左手置於右手之上。
“天底下沒有永恆不變的說謊徵兆,”崔斯可繼續說,“每個撲克選手都不一樣,所以你要做的就是認出不同之處,找出一個人說謊話和說真話之間的不同處,就好像三角測量一樣,需要兩個固定點。”
“一個假的回答和一個真的回答,聽起來很簡單。”
“說‘聽起來’就對了。如果我們假設他在談論雜誌創辦過程和他為什麼痛恨政客的時候,說的是真話,那我們就找到了第二個點。”崔斯可倒轉影片,然後播放,“你看。”
哈利看著螢幕,但完全不知道要看些什麼,於是搖搖頭。
“他的手,”崔斯可說,“你看他的手。”
哈利看著史德普曬黑的手放在椅子扶手上。
“他的手沒在動。”哈利說。
“對,可是他沒有把手藏起來,”崔斯可說,“差勁的撲克選手如果拿了一手爛牌,典型的徵兆是會努力把牌藏在手底下,當他們要虛張聲勢的時候,喜歡把手若有所思地按在嘴巴上,隱藏自己的表情,我們稱呼這種人為隱藏者。另有一種人在虛張聲勢的時候會誇大動作,像是在椅子上坐得直挺挺的,或是靠著椅背,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比較巨大,這種人叫作虛張者。史德普是個隱藏者。”
哈利傾身向前。“難道你……?”
“對,”崔斯可說,“他的行為模式整場都是這樣,當他說謊的時候,他的雙手會離開椅子扶手,然後把右手藏起來——我會猜他是右撇子。”
“當我問他堆不堆雪人的時候,他有什麼反應?”哈利一點也不隱藏自己的急躁。
“他在說謊。”崔斯可說。
“哪個部分說謊?是對堆雪人這件事說謊?還是對在他家屋頂堆雪人這件事說謊?”
崔斯可發出呼嚕一聲,哈利知道這是他的笑聲。
“這又不是精密科學,”崔斯可說,“就像我說過的,他是個不差的撲克玩家。你問他問題之後,前幾秒他的雙手放在扶手上,像是在考慮要不要說實話,同時他鼻孔微張,像是在承受壓力,但緊接著他改變主意,藏起右手,說出謊言。”
“就是這樣,”哈利,“這表示他有所隱瞞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