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議,但對他來說,世上沒什麼比小說更有趣了。
寫作是一個重體力活兒,需要腦力和體力兩面開工,正是因為深知寫作所花費的腦力和體力,讀其他作家的小說才更加有趣。寫得好,會激動得禁不住拍手讚歎;寫得不好,也莫名同情一番,告訴自己將來說不定也會犯同樣的錯誤。創作是一次次沒有安全網的高空走鋼絲,一個專業作家看同行的作品時,不會像業餘讀者一樣因一詞一句就一棒子打死一部作品甚至否定作者的人格,他審視作品的目光更為溫和公道。耕平不禁想到自己,且不說書寫得如何,至少作為一個讀者的確成熟了不少。
開始看《藍天深處》時斜躺著的耕平,看完時卻已不自覺地端坐在沙發上,這就是這本書的魔力所在。此時時針即將指向凌晨一點。
其實剛讀到一半,耕平就意識到,這本書設定的背景幾乎跟自己家的情況一模一樣:在不同的事故中多次喪生的妻子與失去妻子、母親的父子。雖然細節上稍有改動,但總體情況並無二致。
磯貝給這個父子相依為命的故事設定了一個的結局:要擺脫時間倒流的困境救出妻子,就必須讓孩子在未來消失,即使超越了時間的魔咒,生命的總數始終恆定。要妻子,還是要孩子,主人公必須在藍天深處的時間管理室裡作出選擇。而磯貝所作出的選擇,是讓主人公犧牲自我,永遠孤獨地在時間管理室當一個管理員,以保全妻子和孩子。
看完這個故事,耕平感動不已,那是讀完一本好書後豁然開朗的感動。但同時,他的內心也被擾得紛亂不已,其實他也可以構思出這樣的情節,因為無論怎麼理解,這個故事都跟青田家的一模一樣。然而在耕平目前為止的作品裡,沒有一部能與磯貝的這部相比。
耕平端坐在客廳沙發上,茫然若失地望著前方,他努力想抑制內心對這位年輕作家愈燒愈旺的嫉妒,但這一切都是徒勞。與磯貝相比,無論是個人才能、審美品味,還是書籍銷量,他都自愧不如。強忍著滿腔嫉妒之火的燎心之痛,耕平一步一步向浴室走去。
08
第二天,當青田耕平翻開《空椅子》準備再次投入修改時卻無奈地發現,自己的注意力竟全部集中在文章的不妥不當不貼不切之處,沒辦法往下讀,更沒辦法修改。諸如“書桌”“喜悅”之類一個個極簡單的詞語都讓他莫名火大,“鉛筆”出現的場景合適嗎?為什麼不是鋼筆、圓珠筆或是自動鉛筆而必須是鉛筆?像這樣對所有的遣詞用句都心生懷疑的話,如何才能把小說讀下去修改下去!雖然他心裡明白,要是一直擱置,出版將會遙遙無期,但他沒法不把剛修改了一半的長篇小說暫時擱置起來。
以前耕平心情低落的時候,跟青友會的作家朋友們閒聊一番心情便放晴了,但這次跌入谷底卻是源於對磯貝新作的嫉妒而無法靜心工作,即使撕裂他的嘴巴,他也絕不會把這事透露半點。要不跟《空椅子》的責編岡本靜江發發牢騷抱怨抱怨吧,但初版數量從八千削減到七千的打擊至今還未消解,況且岡本編輯未曾主動聯絡,想必她很忙吧。文藝編輯一般都要負責二三十個作家,花費金子般寶貴的時間跟自己這樣不賣座的作家聊電話,對她來說不是浪費麼,這次必須獨自承受這份煎熬。耕平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告訴自己這或許只是一種被害妄想症而已。對作家來說,想象力這種東西,可以在創作的時候讓人文思泉湧,也可以在自信喪失的時候讓人備受煎熬。
二月中旬的整整一週,耕平每天悶悶不樂地消磨著時光,不但讀不下最愛的小說,新書的修改也在原處踏步,除了去神樂坂的超市買些生活必需品,他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早晚做做飯,上午打掃打掃衛生,晚上洗洗衣服,如機器人般一絲不苟地履行著父親的職責,其他時間都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無所事事。冬日的寒意沒有絲毫減退,春天的蹤跡更無處可尋,或許自己的心早已冰封,再也寫不出任何小說了吧。這偶然的想法讓他陷入了作家的終極恐慌中不能自拔。一轉念,他想到十歲的兒子和每月要還的房貸,已奔四十的他也不知能找個除作家之外的什麼工作。既轉不了工作,也無回頭路可走,處於這種進退兩難境地的耕平,只能獨自承受著難以向他人明說的煩悶。
新的一週又開始了,可耕平的心情沒有半點好轉。編輯約他見面,他只好不情不願地蹭下了樓。約見地點在新宿三丁目的咖啡店。
“好久不見!”這是曾經負責出版過耕平十四本小說其中之一的橋爪浩一郎,偏愛外國悲劇小說,他在獨步企劃工作,這家公司雖不是大出版社,但偶爾能誕生一兩本熱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