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則難以為繼。耕平把《空椅子》的預計收入算了又算:原稿費二百四十萬日元,加上單行本版稅,再加上文庫本的版稅,每冊五百日元,先算兩萬冊的話,那文庫版稅就有一百萬日元,合計四百六十六萬日元,撥去個人所得稅、採訪費、材料費這些雜七雜八的費用後,平均每個月的收入算高嗎?
耕平無法給自己一個準確的答案,他只知道,一年勉強寫出兩部作品的自己,年收入跟同齡的公司職員沒什麼兩樣,若跟從事金融、媒體工作的大學同學相比,那就自慚形穢無地自容了,他們是福利優厚的大公司正式員工,自己卻是朝不保夕的自由職業者。一般來說,自由職業者必須比正式員工多工作一倍,甚至兩倍,才能達到與後者相同的生活水平。從這種意義上說,耕平明顯屬於弱勢群體。
作家世界也是一個等級分明的世界。暢銷作家年收數億日元絲毫不足為奇,只是這類極品終究是極少數,大多數還是像耕平這種勉強可以過活的作家。可見無論是何種藝術,只要在藝術圈裡,生活都是相當艱難的。
耕平從小就愛看書,一直夢想著當一個小說家,可以寫自己喜歡的故事。其實他的要求不多,只要寫的書讀者愛看,只要生活小有餘裕,他就很滿足了。可一想到還得再過二十年房貸才能還清,還得再過十二年小馳才能大學畢業,他的腦子就被一串串無情的數字糾纏如麻,斬不斷,理還亂。
唉,先不想了吧,差不多該去洗澡了。耕平從沙發站起身,正準備去浴室放洗澡水,突然桌上的手機響了。他拿起一看,原來是圈裡的朋友——片平新之助打來的。
“嘿,耕平,看電視了?”電話那頭,歷史小說家渾厚的嗓音淹沒在周圍嘈雜的人聲中。
“你是說直本獎吧,看了,這回的大獎得主還真年輕呢。”
“是啊,可憐我們稀裡糊塗地成中堅層了。”新之助為文庫新作了一系列歷史小說,對他每年能寫出二十本小說的驚人筆力,耕平佩服得五體投地。新之助突然話題一轉:“我現在正在索芭蕾喝著呢,你要不要過來呀?反正稿也交了吧。”
索芭蕾,銀座的一家文藝酒吧,不僅老闆娘美麗動人,價格也算人性,通俗小說家們常在這裡聚頭。耕平看了看錶,快十點了,估計小馳也快睡了,剛好小說也修改完了,那就去吧。
“嗯。還有其他人在嗎?”
電話那頭突然變成了一個女聲,耕平正疑惑著,只聽電話那頭說道:“我是瑪莉亞,片平喝得有點高了,青友會除了你和磯貝,大家都到齊了喔,你快點來吧!”
所謂青友會,是由同期出道的八個作家組成的一個小團體,談論的話題並不僅限於小說,經常藉著酒興,交流交流出版界這樣那樣的小道訊息,抱怨抱怨生活中這樣那樣的心煩瑣事。
“嗯,那我先問問小馳。”
瑪莉亞“撲哧”一聲笑開了:“要不,把小馳也叫過來呀,哈哈!也是個學習為人處世之道的好機會嘛。”
山崎瑪莉亞與耕平同年,是青友會里獲得直本獎的第一人,擁有大批忠實讀者。她筆下的戀愛小說,總讓人有種被人掐住喉嚨透不過氣來的感覺。這個看似才華、運氣與收入俱佳的女人,戀愛卻總是失敗連連。每次見到她,耕平都會暗暗地想這是為什麼呢,那些可以無條件得到幸福的人選裡,或許作家早已被除名了吧,總之這十年來,耕平還沒遇到過。
耕平看了看小馳,他還在入迷地畫著。驀地,小馳放下鉛筆,轉過臉來:“老爸,我準備睡了,你去吧,大人也有大人的交際圈嘛。”
這是耕平的口頭禪,因為他經常晚上出門,總會象徵性地跟小馳交代一聲。小馳不知道,作家跟編輯見面,其實大多都約在晚上。
04
“嘿,耕平!等你好久啦。”耕平右腳剛踏進大門,片平新之助渾厚的嗓音隨即響起。耕平環視著並不寬敞的索芭蕾吧廳,宛如夜空般深邃的深藍色地毯上,錯落有致地擺放著數張相同顏色的沙發,牆上裝飾著一面面長方形小鏡子,比起那些小坐一刻就要花上五六萬日元的銀座一流俱樂部,這裡的裝修不算豪華,除了坐在角落處的青友會的作家們,幾乎看不到其他客人的身影。
“歡迎光臨,青田老師。小馳最近還好嗎?”女招待椿接過耕平的外套,問道。
耕平向她點了點頭。
椿今年三十二歲,作為一個女招待,年齡似乎已稍稍嫌大了。她今天穿著一件露肩的藍色連衣裙,長髮高高地盤在腦後。耕平還記得曾帶著小馳跟她吃過幾次飯,因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