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一樣,文藝酒吧的女招待從事的也是朝不保夕的自由職業,正所謂同是天涯淪落人。
耕平剛在沙發上坐定,只聽大貫正明說道:“我們青友會,誰拿下一屆直本獎呢?哎,反正我跟新之助都不用指望了。”
大貫正明,商業小說家,至今仍堅守著在諮詢公司上班時西裝革履的穿衣風格。他的小說吸引眼球之處就在於包羅永珍的最新經濟訊息,現在交由一個經濟類出版社出版,遺憾的是,這個出版社的書沒有一本入圍過直本獎。
片平接過話茬兒自嘲:“我寫的都是文庫本,所以根本不在考慮範圍之內,我大可悠閒地袖手旁觀。”
雖說片平寫的是歷史小說,可穿著卻偏愛運動風,今天穿著一件毫無歷史感的皮夾克,長相挺端正,留著小胡茬兒,只是輪廓很深,有點像西方人。他的文庫本新作——《誠之助同心①微醉》——是一部以犯罪事件為主線的歷史推理小說,每卷的發行量已超過三十萬本,這對一直以來忠於史實、正正經經寫歷史小說的片平來說是一個重大飛躍,就如他身上穿的那件皮夾克,看起來沒什麼特別,卻是三十萬日元一件的真皮夾克。
“這樣說來,我跟你是同類。”說話的是邏輯派悲劇小說家江良利俊彥。他的臉色蒼白得一如往常,他總把這歸因於思考過多,過於神經質。他熱衷於強詞奪理地與人爭論不休,據說把女編輯說哭過好多次,所以最好不要跟他爭論,以免惹禍上身。
他接著說:“那些注重技巧的作品,頭腦僵化的直本獎根本不認為是文學作品,所以無論你的構思多麼有創意,最終都只能被一票否決。”
直本獎雖是大眾文學獎項,但對新悲劇小說、科幻小說和商業小說不屑一顧,回顧歷年直本獎的獲獎小說清單便會深有感觸。
“這樣的話,就只剩下寫實派的花房健嗣、黑色幽默小說的長谷川愛和寫正統現代小說的青田耕平了,噢,還有……”江良說著,把目光投向了一個坐在沙發另一頭、還有點大學生氣的男生。只見那男生呵呵地笑著,穿著打扮既不合季節,也跟這夜銀座的氣氛格格不入。
“還有雜家磯貝久這四個人了。我個人覺得,青田或者磯貝的可能性最大。”
不能不說磯貝是個奇才,他總能從一個非常極端的開篇,將整個故事引導成一個既現實又感情飽滿的人性劇,因此年輕讀者對他甚為追捧。其實他也入圍過一次直本獎,只是評委會認為他的小說缺乏現實性,虛構成分太多,以致最終與直本獎擦肩而過。
他還是那樣呵呵地笑著:“我覺得四個人都有可能。”
二十四歲成名出道,獲獎機會還多著呢,何況書的銷量一直都那麼好,今年更是接二連三地被翻拍成電影電視劇……突然,耕平意識到,自己居然在下意識地和磯貝比較,為什麼會這樣呢?十年前同期出道的作家對耕平的評價都非常高,可能是成名作的印象還鮮明地留在他們腦子裡吧,耕平想。
一直在一旁安靜傾聽的青友會唯一直本獎得主山崎瑪莉亞終於打破沉默:“我同意江良的觀點。磯貝的新銳與天賦,耕平的流暢與哀婉,兩個人各有特點。要不,我們來賭一把如何?每注十萬日元,誰中了就全歸他。”
“各位,”耕平插了一句,“還是不要當著我們的面吧。”
“那可不行!耕平,你也要下注呀。你打算買誰?”山崎與耕平同齡,穿著一條華麗得絲毫不亞於女招待的連衣裙,自然流暢的小波浪捲髮與十年前認識她時一模一樣。
結果,磯貝以五票遙遙領先,賭耕平的有兩個,也有一個賭花房健嗣的,那就是花房健嗣本人。公佈完畢,片平把寫好結果的紙杯墊寶貝似的放進夾克的夾層口袋,然後說道:“雖然不知道這張紙何時才有用,但到了那時候,我們就可以拿這筆錢給那個得獎者辦一個慶祝會啦。”
“是啊,一定會有這一天的。”不愧是曾經的直本獎得主山崎,言語中霸氣微露。自認入圍已艱難的耕平,平時連做夢也不敢想拿獎的事。這時,一直讓他備受煎熬的出版量削減一事也湧上心頭,一不小心,他說漏了嘴:“今天我跟編輯見了一面,她告訴我說,新書只能印七千本,本來說好是八千本的。哎,我幾乎看不到未來了。”
空氣驟然間凝結,大家屏息凝神連大氣也不敢出。過了一會兒,花房出來緩和氣氛:“我們這些人出道之後,出版業貌似越來越不景氣了,如今一個新人作家的成名作也只印個四五千本。”
不用算都知道,僅靠如此微薄的版稅,一個職業作家根本難以維繫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