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命喪橫禍。
都是命。
眼睛看著她,看著李扶風取來香火,看著她俯下身鞠躬,然後轉過身來。
她沒有叩首。
我緩緩站起,回了個鞠躬禮。
我不恨她,但我不喜歡她。
她出現在平春,她與湯府結交,她認識陳子敬。
她是為私鹽一案來。
卻帶來傷害。她把冊子藏到我身,爹爹受了牽連。還有失蹤的趙毅,屍身在湯府後院被挖出。他死了,作為她查探湯府冊子的幫手。
趙毅是倉糧案裡倉嗇夫管事趙真之弟。
巧合麼?
不。
趙家,子女相繼亡故,白髮人送黑髮人。
她。
冊子。
一切是為私鹽。
私鹽找到了。在那日被刺傷之處,找到了。水下傷人者是貨船上黃衣人留下看護的,她們捨不得放棄。見我們入水搜尋,怕暴露被發現,偷偷入水想割破袋子放鹽。她們未放完,與黑衣人遇著了,於是決意滅口。援軍還是趕至了,在我失血暈過去後。之前入水的人多死在水下,寥寥數人被抓捕。
販賣私鹽組織森嚴,只有管事才知內情,她們嘴巴很嚴。手下的人,聽令行事,能說的不多。
但陳子敬掌握的比我所知道的多許多。
陳子敬也是為私鹽來。
他們都是為這個案子來的。
我的目光在梁敏與陳子敬間逡巡。
梁敏抿著嘴,清清淡淡的看著我。
陳子敬的臉褪盡顏色,蒼白,沉默。
他們。
周文質走過來,在我耳畔輕輕喚了聲:“阿良。”
我沉寂下來,收回目光。
哀樂響起,悽悽慘慘。
該出殯了。
金剛來抬靈柩。
靈堂人群湧動,號啕哀哭一路相送。
靈牌在懷,引魂幡在前,靈柩在後,白色粗麻褂子在身。
胡天不佑。
啊,爹爹啊爹爹,跟著我,不孝女領你去那長眠之所。
胡天不佑。
自此音容渺渺,歡笑無期。
泣血嚎啕,留不住你,恨不得踢開閻羅殿,縱身跳出黃泉門。
哀樂悽慘,紙錢冥幣飄灑、徐徐落。
出了城,入山路,墳地早已打好穴,黃土高堆,只等爹爹去安睡。
金剛卸下棺木,放入穴中。
捧一抔黃土,灑在棺木上。
爹爹啊爹爹,你安息罷。
黃土一鏟一鏟落下,堆成小小墳包。
埋葬好,齊叔伏在墳上不肯離去,哀哀痛哭。他操辦喪事,極力忍住悲傷,此刻再壓抑不住了。
我沒有去勸他。獨自跪在墓前,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包,層層剝開,拿出包子。爹爹那天做的包子,回家的時候,還留在灶臺上,冷透了,幹了,硬了。
他要我等,我不肯,以後卻再沒機會了。
“好香,爹爹蒸的包子總是這麼好吃……您放心吶,我會照顧好褚珀的……我是褚阿良,我是褚家人,我永遠是您的女兒……”
包子吃掉一半,剩下一半,埋在了墓前。
我伏下身緊貼這冰涼的黃土地,心中是深重化不開的陰鬱。
人人以為我溫和良善,無所欲求。
世上人人都帶假面生活,到最後,自己真實的模樣都記不清了,假面,就成了真面。
褚阿良,就是我的假面,是我最大的謊言。
我變成褚阿良,壓抑了脾性,努力成為一個很好的人,只展露最好的那一面。一心為了褚家,要擔起責任,處處照顧周全的褚阿良。心懷感恩,努力生活,努力養家,想好好照顧褚家人。
我心裡,一直是想要回去的。
上私塾,考取功名,但無論如何都不想更進一步,早早出來養家。
因心裡始終懷著希望——待褚珀成人成親,待褚父老有所養——我就……我總可以找到方法回去。
趕赴朱梅婚禮那日,聽阿九念聯對謎面,我喜悅又惶恐,盼望有人與我一樣。一直想要拜會作出“平生性拙天知我,三載無能我愧官。今日銓衡公論定,好歸舊隱理魚竿”的錢縣令,因時機未到,未能成行。
心底從未放棄希望。
我太天真,竟想跟命運去抗爭。
早已是血脈相連,談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