傢俱不多,書卻一摞一摞的,小矮凳上有隻很舊的收音機,幾百封信被隨意地堆在桌角,信封上用工工整整的楷體寫著:“雲南省雲縣,紅星公社,程靜鈞收”。
醫生指著書解釋:“‘文革’時縣裡中學燒書,我搶了一些回來。”他把收音機抱在懷裡,微微一笑說:“父親的遺物。”
夏明若終於問出了口:“你為什麼不回去?”
1976、1977年,知青已經開始陸續回城。到了1978年,又出臺了全國知青回城統籌就業政策。
如今1979年都過去了一半,莫非這個赤腳醫生還沒有收到回城通知?
“因為我不是知青,”醫生笑了,“我是逃出來的。”
他突然站起來,對著大門外高聲招呼:“嶺老先生,您怎麼來了!”
馬鍋頭遠遠應了一聲,帶著笑意走來,手裡拿著占卜用的羊骨、草稈,還有……雞蛋?
※※※
馬鍋頭步履閒散,醫生站起來讓座,馬鍋頭擺擺手,意思是不用,你吃你的。
他踱到床前去看豹子,豹子直挺挺地躺著,聽見聲音便睜開一縫眼,見到是他,嚇得立刻閉上。
老頭兒挺狡猾地笑笑,搬張小凳守在床頭,卻看到裡床破毯子裡像是有東西在動,他便伸手去揭,一揭不要緊,夏明若悲從中來。
“老黃!”他連飯碗都扔了,“你怎麼跑到別的男人床上去了?”
老黃抓肝撓心解釋:“喵喵喵!喵喵喵!”
夏明若扶著頭淚如雨下:“你別說了,你什麼都別說了……我知道,你的心已經不在我這兒了,我留不住你……”
老黃瞪大貓眼:“喵!”
夏明若蹙眉、撫胸、咬唇、吸鼻子:“我沒事……我想通了……好好跟著程醫生,要懂事,兩口子過日子,平時互相謙讓一點兒,都退一步……”
楚海洋拍桌:“我打不死你們!!”
夏明若與老黃抱頭鼠竄。
“你們的貓啊?”赤腳醫生收拾碗筷說,“都跟了我兩天了,就在鄉政府的食堂。我說了句要回擁翠山,它便一路跟來了。”
“沒嚇著你吧?這是隻貓精。”楚海洋問,“長期以來,老夏家堅持培養了很多上級別的妖怪。”
“有毅力。”醫生表揚,夏明若臉上有光,頓時神采飛揚。
正說話呢,豹子卻突然哼哼起來,醫生連忙去看他,他哀號:“我背背背背上!背上!背上啊啊啊!!”
醫生緊張起來:“怎麼了?痛了?癢了?還是有火燒感?!”
豹子說:“長毛。”
“……”醫生說,“廢話。”
“哥們兒!哥們兒!”豹子一把拉住他,“你管我一下吧!你給我瞧瞧這到底是什麼毛病吧!我怕死了!你再看看這彝族老頭兒!兩隻眼睛跟探照燈似的,我不死也要被他看死了,實在不行你把他弄走吧!”
“行行行,”醫生糊弄著,這時又衝進個人來,滿臉大汗珠子,嗚哩哇啦一陣彝族話,醫生大驚失色說:“真的?!”
那人跺地跳腳。
“快去!快去!”醫生急急忙忙拿藥箱,“小陳你也一起去幫忙!”
豹子支起半邊身子說:“啊?你不管我啦!”
“出大事了,”醫生翻櫃子找藥品,“布宕家的牛難產!”
豹子眼淚都下來了:“牛難產你就不管我啦?”
醫生莊嚴地說:“一屍兩命啊。小陳!走!”
“唉!”小陳答應著,走幾步又回頭解釋說,“這也是我們兩鄉十七寨唯一的獸醫。”
“看得出來。”楚海洋點頭。
夏明若與老黃又如膠似漆轉回來了,站在馬鍋頭身後。馬鍋頭開始一下一下扔卜卦的羊肩骨,每扔一次都沉思半天,臉上毫無表情。
豹子倒越看越驚,不住地用眼睛瞄夏明若,誰知那一人一貓均毫無同情心,一副你死了咱倆挖坑的架勢,還抖著腳笑。
“咳咳……”馬鍋頭抽菸嗆著了,“翻過來。”
豹子指著自己:“?”
馬鍋頭點頭。
豹子翻過來就給他跪下了:“老爺子!爺爺!我知道這事是我缺德!那罐子裡您家的祖宗娘娘,我們這些沒天良的想偷她的寶貝!但我也有句實話,毛主席作證!那罐子我一根手指頭都沒碰過!您老人家是明眼人,求您老人家饒我一命!”
馬鍋頭臉一沉,豹子立馬肚皮向上地躺平。楚海洋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