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依然令人無法忽視。那具屍體蓋著苫布擺在臺子上,仵作陰鷙視線盯著王謝,微微不懷好意地突然將苫布掀起,露出下面自喉部剖開至腹的焦黑屍身。王謝跟沒事人一樣,點點頭,淡淡道聲謝,看看仵作身旁的刀剪之類工具,借了一把剔骨刀,一個小鈍頭鏟子。
自己曾經給蘇家那無名男子清理雙臂創口,王謝藉助刀鏟,縱橫將殘肢切開——若非因燒焦嚴重,看縫合手法他就能分辨是否自己手藝——登時鬆了半口氣:“此人並非偷樑換柱。”
司馬弓正色追問:“尚未查驗此人腰腿處傷痕,王先生便可確定?”
“這人雙臂由我截去,自然認得出。”
“那蘇文裔又到哪裡去了……”司馬弓喃喃自語,難掩心中失望。蘇家生意人,在春城風評一向不錯,又能和誰結仇?難道圖財害命?可是火場還能收拾出箱櫃殘渣,明顯有金銀之物,絕不是為了錢財。
王謝沒注意對方說什麼,他看到旁邊並列三具蓋著白布的屍體,心想得顯示一下自己能為,才能讓司馬弓鬆口,同意自己給其他三人檢驗,於是嘆口氣,低聲道:“司馬捕頭,恕我多嘴,我觀此人咽喉口鼻處大量煙塵粉末堆積,似乎是生生被火燒死的啊。”
這話一出,仵作驚異眼神掃來,司馬弓聞言,目光也一下子犀利起來:“王先生因何得知?”
王謝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研究肺經,凡人於一呼一吸之際,清氣自鼻而入肺,濁氣自肺而出鼻,鼻內有細小毛髮,如窗之有紗,透氣而拒粉塵於外。那夜火勢熊熊。若是活人在火內呼吸呼救,咽喉之內必定全是煙塵,此人喉嚨全都是焦黑顏色,應該吸入所致。”
他說的一點都不錯。
這正因為說得不錯,仵作輕蔑一哼:“王先生的意思是失火未能及時逃離了?焉知他不是被人控制,可以呼吸但無法離開?”
挑釁?王謝在心裡抱歉一笑,這不正中下懷麼?當即故意輕描淡寫道:“即使屍體燒焦,觀察經脈堵塞也並非不可行,我知這位仵作師傅必定確認過了,怕我信口開河,要考校我一番,但若要證實細節——司馬捕頭可允我查驗?”
司馬弓眉毛挑老高,心道此人真的是大夫?真的只有二十歲?於私,他是很佩服王謝醫術和為人的,於公,則要考量許多。昨晚他接回盛娘也沒在家裡呆住,去找里正把自己不在春城期間,王謝做過的大小事兒詳細問了一遍,確定此人無害,才完全放下了戒心。
既然王謝想查驗,沒準從大夫的眼光裡真能看出點異樣,司馬弓想著,點頭同意。
蘇文裔確實還活著。
只不過他從那一夜開始,便恨不得自己早就死去。
沒有人能忍心看著自己父母妻子還有祖母被點了穴道提到屋裡,就在自己床前。
更殘忍的是,他連跑過去救人,甚至跑出去求救都辦不到——他的腰腿有知覺,但也僅僅是“有知覺”而已。全身上下僅有一條左臂可以自由活動,但對方點了他的穴道。
——我得罪了什麼人?請衝著我一個人來!同樣穴道被點,無法開口的他,用眼神詢問那個立在一邊,看幾個手下來來去去動作的黑衣男子。
男子約莫十七八歲,身形中等,薄唇,鷹鉤鼻,若非眉宇之間略顯兇狠,還算是不錯的相貌。蘇文裔並不認識這個人。
直到他家裡那個,據說害他身受重傷的罪魁禍首,被截去雙臂和舌頭的人也被提過來,那黑衣男子才點頭,手下其中一個彎腰,將蘇文裔連同薄被,打橫抱起來。
久病臥床之人,不可能衣著整齊,近日天氣轉暖,他未穿中衣,從肩到腰胯再到腿腳都打著夾板,身下墊著巾帕之類,而此時……
那手下面不改色,薄被稍微一裹。
其間蘇文裔的掙扎微弱到可以不計——有心無力。
隨後一塊黑布蒙上了他的腦袋,後腦上重重一擊,他便昏過去,那群人就這麼帶他離開。
並不知道,在那人轉身的時候,手下點燃了床幃。
一道人影輕巧閃進去,片刻後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身體被平放下來,在冷硬的床板上。
黑布去掉,燈火通明,房間簡陋,稍嫌冷清。
男子站在床邊,雙手環胸,眼神充滿憐憫和幸災樂禍,打量他一眼,目光示意他看身邊。
蘇文裔羞愧得恨不得自己把臉再蒙上。
他清清楚楚看到,站在一旁那個,抱了自己一路的人,自腰腹處至褲腿鞋面上,淋淋漓漓,盡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