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的人,才能跳出命運的操縱。也許長眠在這山巒間的那個女子,確實才是真正有慧根的人。”晏存繼說著停下來,低嘆一聲,復又緩緩道:“遺憾的是我生不逢時,未能親眼見這女子生貌。我若當真早出生十年,大概與…”他說到這裡卻突然住口了,只是低頭苦笑。
季華鳶彷彿沒有聽見他的後半句,嘴角銜起一抹空遠的笑意,他輕輕自語道:“我也沒見過先太后,想來大概是北堂朝的模樣,線條再柔和一些。”
晏存繼沒有說話。過了片刻,他低聲道:“我們走吧。”
“嗯。”
晚宴持續到很晚很晚,季華鳶靠在自己寢殿的窗邊,遠遠的望著那一片燈火出神。殿內未亮一盞燈火,與空落的庭院一同在夜色下沉寂。晚風清冷,鼓起季華鳶寬大的衣袖,嘩啦啦作響。然而季華鳶卻只佇立在窗邊,目光微凝,遠遠的,隔著重重宮牆,他彷彿看見了北堂朝,在熱鬧的宴席上,坐在眾人目光的焦點處,談笑晏晏,眉目俊挺如峰。
他是不是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他是那樣的以北堂朝為傲,以自己擁有北堂朝為傲。可是在那挺直的腰桿的另一面,他卻又藏著自己那難以啟齒的自卑。
天之驕子,他要如何與之相配。季華鳶覺得自己如同竊賊,意外盜得世間明珠,那珠子如此燦然,彷彿凝聚著那個他一直渴望卻又無法企及的世界。而他,愛這也許本不應屬於他的珠子。
多可笑啊——所謂潑墨狼毫畫色江山,撥絃如弘落子似關,他是華鳶公子啊,是那個他十數年埋頭努力將自己鍛造所成的那塊瑰玉啊。而他如今站在這裡,不可不說是風華絕代,卻竟然依舊會感到自卑…… 他方才在卿雲殿中對晏存繼說:“先太后必定勝於我母親,正如北堂朝勝於我。” 晏存繼永遠都不會懂,當時季華鳶的心裡是什麼樣的滋味。明明是那樣的傲然得意,卻又夾雜著那樣強烈的酸楚。季華鳶在獵獵風中突然輕笑一聲,低下頭微微抿起唇,眼眶卻在晚風中泛起一層若有若無的潮紅。
片刻後,他抬起頭,對著遠方的殿宇微笑了。
北堂朝無論如何都是他最想要的,那就讓他向老天伸這一次手——他從未向上天討要過什麼,只伸這一次手,卻就要世上最好的東西。季華鳶想,這一生,只這一次。
北堂朝替北堂治答對了宴席上如流水般的官富人家後,已經將近凌晨了。他端著北堂王平素和善又疏遠的笑意向最後一桌向他告退的人家點頭,自己走到殿外深吸一口冷冽的晚風,只覺得胃裡燒灼的酒痛這才平復了一些。
雖然他不似季華鳶半分酒量也無,但他們有一點非常相像。那就是他們酒醉後瞳仁都非常清亮,像是蒙了一層山泉水一樣閃爍好看。四周的侍衛早就被北堂朝揮退了,只有朱雀在他身後兩步沉默地跟從著。北堂朝順著花苑的畫廊往外走了幾十步,一直到沒有人的地方,才伸出手解開了自己兩邊衣袖的扣子,將袖子挽起來,閉上眼平息自己的醉意。
朱雀在他背後低聲道:“王爺,要不要叫下人替您備下醒酒湯?”
北堂朝閉著眼揮了揮手,酒醉後的聲音有些許的喑啞,他說道:“不必了。醒酒湯喝過後只避頭痛,反而讓人貪睡。這個節骨眼上,還是不要節外生枝。”他說著,深吸幾口氣,又長長吐出,睜開眼睛,眼底又恢復了往日的持重。北堂朝輕嘆一聲,揉了揉眉間問道:“侍衛局的兵符取了沒?”
朱雀聞言愣了一下:“王爺難道不是親自帶隊行動?”
“我親自帶隊,但是此番這麼大的兵馬調動,侍衛局已經不經我管轄多年了。下面的領頭換了不知道幾茬,這樣的秘密行動,他們還是認兵符的。”
朱雀沉吟了半餉,點頭道:“好,屬下明日去拿。”
北堂朝點點頭:“嗯,後日卿雲殿開殿,再隔兩晚便是本王替母后進山守靈的日子。兵馬調動早些準備好吧。”
“是,王爺寬心。”
“嗯。小心為上。”北堂朝在這些小事上總還是放心朱雀的,只不過隨便叮囑了這一句,便讓他先回去休息了。他一個人手扶著廊柱又緩了緩酒意,等神智完全清醒了,才緩緩往自己的行宮踱去。
北堂朝一路挑揀著碎石小路走,夜深人靜,反倒走出幾分趣兒來。他突然玩心大起,又一次彷彿忘記了自己已過而立,竟然隨手抽了鞋子穿著麻襪光腳踩在凹凸不平的小道上。
小時候,他最喜歡挑揀著不好走的小碎石路光腳丫子走。無論母后在身後多麼無奈地叫他腳會痛,他卻好像感受不到似的,就喜歡那種硌硌砬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