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們似不肯去通報,她才悟了過來,登時紅了臉。
楊楝從不在姬妾房中過夜,無論多晚都要回來安歇。彼時已近三更,程寧估著那邊也快完了,遂把琴太微引到書房中坐著等候。琴太微喝了半盞茶,心神不寧地坐了一回,忽然聽見窗外隱隱有人聲浮動。她只覺必是楊楝回來了,心中不知哪來的一股血氣上湧,想也不想起身便走。程寧攔著詫問,她只說已打好腹稿,就不打攪殿下了。趁黑溜過玉帶橋,回頭只見對面水岸上幾盞珠燈遠遠地浮動,她竟暗暗舒了一口氣。
如今他這樣說,想是怪罪她不肯耐心等候。琴太微心中不服,遂道:“既這樣,將來還教他們先把題目呈給殿下就是了。”
楊楝似乎嗤笑了一聲:“你是說,教他們把題目送到清馥殿的書房,然後我再喚你去那邊去寫?”
琴太微頓住了,左思右想接不了招,只得訕訕道:“那又何必呢。”她一向是寧肯縮在虛白室裡再不出去的,何況有了昨日那一遭。她狐疑地看了看楊楝,見他微笑如常,並無問罪之意卻有作弄之心——莫非……
“殿下早就知道徐三小姐的事情?”她忽問。
楊楝微微點了點頭。
她心裡微微空了一下,卻是白緊張了一回。也是,清寧宮當然有他的人——譬如鄭先生,未必訊息都要從坤寧宮來。
一時通了頭髮,琴太微想喚諄諄進來幫她梳髻。楊楝袖手默坐,盯著她往死裡看。琴太微目光不慎觸到了那深不見底的眼神,心中頓時長了一層毛,只得硬生生問道:“殿下特意過來,就是因為這青詞嗎?”
“那倒不是,”楊楝道,“今日要出門,前幾天你說起的那本書,我一時記不起書名了。過來問問你。”
琴太微瞧著他怔住了。
前幾日,因為父親的筆記她想起舊時看過的一本書,只是隨口和他提了一句,不想他居然還記得。她放下梳子,低了頭走到書案邊,傾了幾滴水把昨夜剩在硯底的一點殘墨化開,蘸著淡墨在一張素箋上細細地畫出了書名。
楊楝偏過頭看她卷著袖子俯身寫字。
不知何時雲收雨散,天光半開,湖上風平浪靜,簷下猶有殘雨打著鐵馬叮咚作響。樹杪間漏出的星星日光透進窗紙,映得女孩兒玉雪的面頰微微透明。幾綹軟軟的碎髮在胸前晃來晃去,偏是不肯停下來。
“這書怕不怎麼好找呢,”琴太微喃喃道,“當初還是一個西番和尚借給我爹爹的,市面上再沒見過。殿下費心了。”
“別人找不到,我是有辦法的。”楊楝將紙箋對摺起來放在袖中,又含笑道:“還有什麼想要的沒有?”
她聽見這話竟有些恍惚,一時間卻也想不起要什麼東西,只好搖了搖頭。他似有些遺憾,順手去攏她耳邊那幾根散碎頭髮。琴太微略低了一下頭,想躲又不敢躲,到底被他的手指撫在臉上。
“都睡出印子來了。”
手指沿著芙蓉簟印下的淺淡花痕輕輕畫了下去。她從臉到頸脖霎時間漲起了一片血色,連退了幾步。
楊楝瞧著有趣,想要再逗她一下,卻見她沉下了臉似乎真有些不太高興,便收了手朝外面走去。琴太微鬆了一口氣,送他出了門,回屋擰了帕子洗臉。
才洗到一半,卻見聽他折了回來,隔著窗戶說:“昨天林絹絹跟我說,今日七夕,想請你晚間過去和她們兩個一起過節。我已答應了她。你休要忘記了。”
琴太微猛然一驚,帕子掉到了水裡。她胡亂抹了抹臉上的水痕,只覺得心裡堵得慌,待要分辯兩句,推窗一看,他又不知去向了。
父親留下的那捲手書,是他在杭州水師十年間的札記。其間涉及時政評議、官場應酬、人物臧否、番邦風習、天象水文、精算推演……林林總總不一而足,後面還附有大段的西番文字的草稿——故而琴太微需要一部辭書以便讀懂父親的文字。
她本來希望父親的筆記中會多提到自己幼年情狀,卻沒想到自己的出場次數寥寥可數,倒是臨安郡王三天兩頭地出現在父親筆下。雖然用語極為隱晦,也能看出他們的關係非同一般。
只是楊楝絕少對她提起往事,偶爾談話中涉及父親,態度也像是不甚熟識。也許是因為顧忌——藩王結交手握軍權的外臣,往大處說就是謀逆。
她心中不是不疑惑的。有好多回,她幾乎就要向他問起來,卻又生生忍了回去。札記寫得極其零碎又語焉不詳,她在心中梳理了幾遍,發現父親不僅教過他經義,還約他密會過軍師武將、地方名士、海上船主乃至外方傳教士,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