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深受寵信,為人亦清明能幹,不在司禮監幾位內相之下。此刻他自然不能把矛頭對準張延年:“今年海疆戰事過多,海寇從四月一直擾到九月。海上不平,商旅不通。能收這麼多上來,張延年已然盡力。”
說完偷偷抬眼看了看皇帝,龍顏還算平靜。高雍又說了一句:“我昨日聽戶部龔珩說,到今年年底的俸銀、採買等項,都已備齊。國庫充盈,還不差市舶司這筆銀子。海上的稅銀本不穩定,一年多了,一年少了,我朝歷來如此。明年或有可圖。”
“圖明年?明年就不打仗了嗎?明年海寇就被風吹到雲荒去了?”皇帝冷笑道,“高卿,值房也挺遠的,你頂風踏雪地過來,就是來跟朕說這些寬心話的?”
高雍一時默默無語。
這年六月,海寇再犯東南。潦海沿岸,生靈塗炭,民不聊生。兩江巡撫琴宗憲提督東南水師出征,欲直搗海寇巢穴,不料輕敵中計,遭賊寇圍剿,全軍覆沒。琴宗憲搶了一隻小舢板,孤身一人逃回杭州。天子令兵部查問敗軍之責,不僅砍了琴宗憲的頭顱,抄了琴家的家產,連琴氏一族俱被籍沒入官。罪將雖斬,國朝苦心經營多年的水師,卻是永沉潦海,一去不返。自此東南邊防,唯有倚仗忠靖王徐功業所領的徐家鐵騎。徐家軍雖剛勇無敵,卻無大船配備,只能陸戰,庇護近海的灘塗和港口。而國朝千里海域中的航路、島嶼,只好拱手讓給賊寇和遊民了。
皇帝心中一直盤算著重建潦海水師的念頭,然而處處受到掣肘,人選不談,首先缺的就是一個“錢”字。海上之戰無他術,不過是大船勝小船,大銃勝小銃,多船勝寡船,多銃勝寡銃而已。但大船大銃之建造,皆靡費甚巨。潦海水師的一百三十三隻大福船,有一多半兒還是國朝太宗皇帝在位時製造的。太宗皇帝為組建這一支龐大艦隊,費銀數十萬,人工七八年,雖然船隊曾巡遊四海為國朝掙足了面子,卻頗受當時臣工們的諫阻,私下謂之“好大喜功、窮兵黷武”。如今國朝開闢已有百年,雖稱清平盛世,國力反似不及高祖當年。稅賦不見漲,倒有了寅吃卯糧的跡象。再提重組水師,就算把臣子們上的諫書全給打回去,可是——銀子從哪兒來?
第一章初雪04
“即使海上太平,歷年船稅所得亦有限。”高雍猶豫了一下,繼續道,“今年年初,臣就查了下市舶司歷年的賬冊,船稅所得大致就是一年少過一年。今年打了仗,所以減損得更明顯些。”
“嗤,打仗的年頭倒也罷了。不打仗時,海商往來之數可是一年勝過一年,船稅反倒越來越少?”皇帝冷笑一聲。
高雍心裡一震,看來張延年給皇帝的奏疏,怕還不止一個賬本。高雍當然明白皇帝指的是什麼。但是他不敢提,他得等著皇帝說。
皇帝在沉思。他今年三十五歲,清明白皙的額角已浮起一條條細線,嘴唇抿得像一片薄刃。高雍忽想起六年前,慶王楊治初登大寶,他自己曾寫下“龍章鳳質天日表,老臣歡看萬方同”這樣的句子,並不是阿諛,乃是對英姿勃發的青年主君抱有殷切的期盼。如今這個龍章鳳質的天子,縮在龍椅的巨大暗影裡紋絲不動,整個身體都隱去了,只露出半張雪白的臉,映著燈光,冷如幽魂。這五六年間,皇帝老得非常快。
皇帝沉默了良久,道:“反正海上的收入一年少過一年,長此以往,總是不行的。依你說怎麼辦?加賦?”
高雍在心中無聲地嘆了一下,皇帝還是沒有說出那個關鍵。他順著皇帝的話說道:“加賦亦可。只是怎樣加賦才合適,請容臣回去與諸位同僚商議一下。”
“不能加賦。”皇帝說。
“陛下賢明。”高雍立刻跪拜下來,“天下蒼生俱感念陛下、體恤愛民之大仁洪德。”
皇帝瞧他跪過來拜過去的,就有些不耐煩,看看案頭堆成山的奏疏,也不想再多耽誤工夫,便道:“明天你們幾個閣臣,一同去戶部,替朕再查查賬。還有……查完再說吧。”
也不等高首輔再說什麼,皇帝便轉頭吩咐李彥研磨。高雍起身告退。
“高愛卿。”皇帝忽然道,“天氣寒冷,且吃杯熱茶再走。”
高雍忙謝了恩,從李彥手裡接過茶盞。他年過花甲,捧著茶杯的手竟然微微有些顫抖,手背上的黑斑歷歷在目。皇帝瞧著首輔的老態,心中不是不落寞傷神的,忽又想起“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之句。
禮部右侍郎謝鳳閣之妻沈氏攜其次女謝遠遙,一早便立在順貞門外等候,至巳正時分,方得懿旨入宮。母女二人見過皇后再輾轉來到咸陽宮時,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