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都穿著潔淨的白色夏服。傑伊·蓋茨比6,黛西·布坎南,以及他們的孩子——假如故事是另一種結局的話。不知大衛·林登是否帶著他的妻子兒女?我想象著一幅溫馨的場景:一個溫柔端莊的妻子帶著幾個活潑可愛而彬彬有禮的孩子。
服務員把一個穹頂形盤子遞到小女孩面前,但她卻用倒肘推開服務員,拿著芭比娃娃行走於桌子邊緣;她母親彎下身子對她耳語,小女孩卻生氣地搖搖頭;母親再次請求,女孩很不耐煩地大叫一聲“不!”
突然,兩兄弟中的一個把一個蘸了奶油的面圈扔向了妹妹,正中她胸口。女孩爆發出尖銳刺耳的叫聲,餐廳裡頓時僵住了,就像過去的廣告片中,愛德華·弗朗西斯·赫頓7講話時的場面。然後人們發現小女孩並未受傷,餐廳裡便恢復了常態。於是,父親斥責兒子,妻子責罵丈夫,女孩哭了起來。
這時我轉念一想,大衛·林登住得起如此高檔的酒店,他的孩子恐怕也會寵壞,怕也和這幾個淘氣鬼差不多,其中哪個將來甚至會成為殺人犯也說不準。想到這裡,心裡感到平衡了一點兒。
“艾利?”
我轉過身。面前站著一個身穿白色馬球衫的男子,海軍藍的休閒褲,馬革休閒鞋。他肩膀寬闊,手臂的肌肉如雕塑一般,表明是健身房的常客;一雙藍色的大眼睛,細紋圍繞著眼眶;貴族範兒的瘦削鼻子使他的神情顯出輕微的傲慢。他肯定有五十多了,但看上去年輕得多——半是因為頭頂上一副瑞福牌8的太陽鏡,半是因為一頭濃密而過早變白的頭髮。
揚聲器播放著背景音樂,夾雜著刀叉碰撞瓷器的叮噹聲,然而我卻什麼也說不出來。除了面板、頭髮和眼睛的顏色,以及嘴角的樣子,面前這個男人簡直就是保羅·艾弗森的替身。
他的神色,剛才還是坦率熱情,瞬間變成了小心謹慎。“你是艾利·福爾曼,對嗎?”
我雙手插在褲兜,然後抽出來一隻,伸了出去。“抱歉;你……你讓我頗感意外。”
他的臉上掠過一絲疑問,但又顯然不打算提出來。他握手時,堅定有力,觸感在我手心裡迴盪。
“請進,”他指向餐廳。“如果你願意的話。”
他大步走向餐廳,我小跑著跟在後面,同時大腦飛快地轉動。既然萊爾是他的母親,庫爾特是他的父親,那麼,他怎麼會像極了保羅·艾弗森呢?
大廳與餐廳之間有一道三級大理石臺階,他走到那兒時才轉身,似乎剛剛記起我還在後面。領著我走下臺階時,他的手輕輕擦著我的後背——這感覺真好!
服務員領班帶我們到了一張較小的餐桌,那兒遠離蓋茨比夫婦——他們此刻還在爭吵,就像其他不和的家庭一樣。
“你吃過了嗎?”他開啟一本選單,封面與封底都是紅色皮革製作的,封面上文字是金質的浮雕。
“我……呃,沒,但我——”
他看著我,琢磨著我的心思。“那好吧,我要點一份三明治。”
他合上選單,立刻就來了一個服務員。常進餐館者肯定有引起服務員關注的秘訣——但願我也能知道!大衛點了一份雞肉沙拉配麵包,一杯冰茶。我要了一杯葡萄酒。服務員一臉的不屑。
大衛攤開餐巾,鋪在了膝部。我玩著餐刀,注意到他前臂上那些柔順金黃的汗毛是如何向一邊生長的。
“你的面板、眼睛和頭髮的顏色和你母親一樣。”
他一臉困惑。“你知道她的模樣?”
“我父親有一張老照片,是她和我父親、巴尼·泰特曼三人的合影。”
“哦。”
飲料送來了。我喝了一小口葡萄酒。
“他會來這兒見我嗎?”
“誰?”
“你父親呀。”
我皺了下眉。這事出了點兒小問題。我給老爸說了大衛的事,老爸大為光火。
“你腦子進水啦?”他大呼小叫道。“居然把電話號碼給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他不算是完全陌生,”我辯解道。“他是萊爾·戈特利布的兒子。”
“那只是他的說法,”老爸說完,隨即開始不斷數落我如何天真,很容易只看表面就輕信別人,我到底瞭解他多少?怎麼能把號碼給他?上帝保佑你不會去見他。就連大衛住在麗嘉酒店這個事實都不能讓他平息怒火。“我給你說,艾利,假如我要行騙,難道我會去住那些廉價旅館嗎?他當然會住在麗嘉酒店。寶貝兒呀,對於人的本性,你需要學的太多太多了。”